庞大海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费尽心思搭好台子,准备唱一出独角戏,结果主角却不是自己的小丑。
他看着被众人吹捧的陈启明,又看了看对他视若无睹的小周,心里那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他妈的。
这算什么?
敲打我?拉拢我的人?给我玩一出离间计?
还是说……新局长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准备直接跟陈启明对接工作?
一个个念头在庞大海脑子里翻腾,搅得他头痛欲裂。
他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闷下。
酒是好酒,但此刻喝进嘴里,却比黄连还苦。
整场酒局,就在这样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说官话的,是小周,滴水不漏。
拍马屁的,是那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前赴后继。
吃饭的,是庞大海,化悲愤为食欲,一个人默默地啃着一只帝王蟹的腿。
不说话的,是陈启明,从头到尾,除了回答问题,嘴就没怎么动过。
说怪话的,也有。
一个喝高了的副校长,大概是想在专员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耿直,端着酒杯,大着舌头说:“周……周专员,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办教育的,不能……不能光看那些虚头巴脑的论文!得看……得看升学率!得看学校赚不赚钱!庞校长……庞校长才是我们教育界的……的标杆!”
话音未落,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庞大海差点没把手里的蟹腿直接糊他脸上。
你他妈夸人会不会夸?
当着新局长的人说“赚钱”,你生怕我死得不够快是吧?
小周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办教育,首先要讲育人。如果忘了这个根本,那跟开工厂,卖产品,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局长常说,教育要有风骨。”
庞大海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他知道,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尽管如此,他还是皮笑肉不笑地鼓掌。
“说得对……”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酒局在“宾主尽欢”的虚伪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众人簇拥着小周走出包间,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庞大海走在最后,看着前面那个年轻人的背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看来,这次是真的……有麻烦了。
车子平稳地驶离酒店,将身后那片虚伪的灯红酒绿甩在后面。
陈启明扶着庞大海坐进后排,自己则坐上了副驾驶。
车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更浓烈的沉默。
庞大海靠在后座,那副醉眼迷离、脚步虚浮的模样,在上车关门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睁开眼,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此刻清明得像两块冰。
“你跟那位周专员,以前认识?”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启明目视前方,后视镜里映出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不认识。”
“是吗?”庞大海的声音拖长了调,“我怎么瞅着,他挺欣赏你啊?”
“都是校长您教导有方。”陈启明给出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答案。
“呵。”
庞大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没再说话。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的霓虹,一闪一闪地无声掠过庞大海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陈启明感觉到了背后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庞大海在想什么。
怀疑,猜忌,甚至怨恨。
这很正常。换做是他,在那种场合下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被人当众架空,自己的心腹被对手频频示好,这滋味,比喝一斤假酒还难受。
但他能解释什么?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保持沉默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时间会证明一切。
如果时间不能证明,那只能说明他们之间的信任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
夜深人静,月光像一层稀薄的霜,给这座城市边缘的废弃厂房镀上了一层阴冷的白。
赵禹独自一人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带来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他手里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下午去看贾许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平时精明得像个狐狸的男人,戴着一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备用黑框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贾许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颧骨上贴着一块硕大的纱布,嘴唇干裂。
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主任,对不起,我没把事情处理好,给您添麻烦了。”
那副愧疚的样子,让赵禹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
他赵禹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被一群地痞流氓打成这样?
赵大山那个肌肉棒子倒是挺积极,把这群混混的地址和老底都摸得一清二楚,摩拳擦掌地表示要带人去“物理超度”。
赵禹当然不能让他去。
开什么玩笑,德育处副主任被高利贷团伙殴打,德育处武力担当再带人把对方给平了。这传出去,王首一中还要不要开门了?
有些事,不能假手于人。
赵禹决定亲自来一趟。
他打算跟这帮人好好聊聊,用一种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让他们深刻理解“以德服人”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赵禹是这么想的,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然而,当他真的站在这里时,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按照赵大山的情报,这片废弃厂区是“龙兴社”的老巢,平时到了这个点,里面应该是灯火通明,麻将声、叫骂声、烧烤的孜然味,交织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犯罪交响乐。
可现在,这里死寂得像一座坟场。
周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别说人了,就连流浪狗的叫声都没有。
赵禹眉头微皱。
情况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走进敞开的厂区大门,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空气中,那股铁锈和尘土的味道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血腥味。
没人阻拦,畅通无阻。
他双手插兜,信步走到厂房的主建筑前。那扇巨大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不出一点光亮。
赵禹没再犹豫,抬脚,一记干脆利落的踹门。
“砰——!”
沉重的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一连串回音。
门后的场景,赵禹微微一愣。
他想象过很多种场景。或许是一群正在喝酒打牌的混混被他吓一跳,然后抄起家伙冲上来。又或许里面空无一人,他扑了个空。
但他唯独没想过眼前这一幕。
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姿势扭曲,生死不知。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几乎要让人窒息。
破碎的酒瓶、掀翻的麻将桌、散落的扑克牌、烧烤架上已经烤焦发黑的肉串……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混乱而血腥的画卷。
更诡异的是厂房中央的高台上。那里原本应该是某种大型机械的基座,此刻,却被当成了行刑架。
那里,有几个人被扒光了衣服,像屠宰场的猪一样,被绳子倒吊在钢梁上。他们的身体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诡异的影子。
血,正顺着他们的头发,一滴一滴地,落在下方一个盛满了水的巨大铁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