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许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真诚了几分。他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十万块,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他先是表示了理解,成功让对方的怒气值稍稍下降,“几位大哥的心情,我完全能体会。辛辛苦苦赚的钱,就这么打了水漂,搁谁谁都急。”
“你知道就好!”蛟龙哥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但是,”贾许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这件事,它复杂就复杂在,发生在校园里。您几位想,学生,那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保护法,您几位肯定比我懂。这事儿一旦闹大了,捅到教育局,捅到媒体那里去,性质可就变了。”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几人明显有些变化的表情。
“到时候,公众舆论会怎么说?他们不会管学生是不是欠了钱,他们只会说,你们这群成年人,跑到学校里来,恐吓、威胁未成年的孩子。到时候,别说钱了,您几位恐怕还得进去喝几天茶,好好学习一下青少年普法知识。”
贾许顿了顿,给他们留出消化的时间。
他看见蛟龙哥旁边的黄毛小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
贾许没给他机会,立刻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继续说道:“当然,我不是在威胁几位。咱们今天能坐在这里谈,就说明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咱们得用一种更……更专业的、更符合流程的方式来解决,对不对?”
蛟龙哥几人面面相觑,有点被他这套官腔绕晕了。
“流程?什么流程?”
“您看。”贾许伸出手指,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首先,我得先把那几个学生找来,核实情况。他们到底借了多少本金?利息是怎么算的?有没有合同?这些都得搞清楚。这是对您几位负责,也是对学生负责。”
“其次,搞清楚情况之后,我们学校肯定要联系家长。但是,联系家长也是有技巧的。不能一上来就说孩子欠了十万块,那家长一激动,直接报警,说你们非法放贷,敲诈勒索,那事情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蛟龙哥的语气已经从一开始的蛮横,变成了一丝不耐烦的询问。
“所以,得由我们德育处的老师,先跟家长做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把家长稳住,让他们认识到,这是他们家庭教育的缺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主动地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贾许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他把一个简单的欠债还钱问题,成功上升到了“未成年人保护”、“社会舆论影响”和“家校共育”的复杂层面。
最后,他做出总结陈词,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郑重。
“所以,我恳请几位大哥,先回去。给我们学校一点时间。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并且和家长取得初步联系。到时候,我亲自给您几位打电话,咱们再约个时间,心平气和地谈,怎么样?”
蛟龙哥沉默了。
他那不算太灵光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权衡利弊。
贾许说得没错。
在学校里闹,确实要不来钱。
传出去,影响也不好。警察来了,他们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先把学生找到,逼他们跟家里要钱,这才是正道。他旁边的几个小弟也你看我我看你,没了主意。
贾许这番话,软中带硬,句句在理。他们虽然横,但也不是法盲。真把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行。”沉默许久,蛟龙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信你一次。三天后,你要是没个说法,我们就直接去教育局门口拉横幅!”
“一定,一定。”贾许笑着站起身,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接待室门口,态度客气得像是送别远道而来的亲戚。
看着那三个壮汉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贾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了接待室的门。
门刚关上,旁边的小门里就探出一个硕大的脑袋。
是赵大山。
他脸上写满了“怎么回事”和“战斗结束了?”,像一只错过了开饭点的大金毛,眼神里充满了失落和不解。
“贾老师……这就……走了?”他压低声音问,语气里满是遗憾。
贾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然呢?留他们下来吃晚饭,顺便参观一下我们的荣誉校史馆?”
“不是……”赵大山挠了挠自己那颗硕大的脑袋,从门后挤了出来。他身上那件polo衫被肌肉撑得紧绷,似乎下一秒就要裂开。
“我还以为……您会给我个信号呢。”
“什么信号?”贾许皱眉。
“摔杯为号啊!”赵大山说得理直气壮,眼睛里甚至迸发出一丝渴望的光芒,“我刚才在隔壁听着呢!一直在等您摔杯子!只要您杯子一响,我立马就冲进去,把门一反锁,保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爱的教育’!”
说着,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脸上满是壮志未酬的遗憾。
作为前光州无限制格斗大赛亚军的铁拳,他已经饥渴难耐了。
可惜,可惜了。
贾许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摔杯为号?你当这是鸿门宴还是古惑仔拍片现场?
赵大山没注意到贾许的眼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叹了口气。
“唉,还是怀念赵主任在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