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月的眼睛越来越亮,嘴巴微微张开,显然是没想到自己那些“分内工作”,居然被主任记得这么清楚。
赵禹继续加码:“这次去女高,我们不是去观光旅游,我们是去学习人家的方法论,是去拆解人家的管理逻辑。这就需要一个观察力敏锐、心思细腻、学习能力强,并且对德育工作抱有真正热情的人。”
他顿了顿,做出最后的总结陈词:“综合来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音落下,车厢里一片寂静。
江畔月呆呆地看着赵禹,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星辰,闪闪发光。她怀里抱着的文件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哽咽。
“谢谢主任!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看着她充满干劲的样子,赵禹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有个充满活力的搭档,总比跟赵大山那个“恐女症”或者林小虎那个“棍法研究者”一起出差要强得多。
“别那么紧张。”赵禹靠回椅背,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就当是一次正常的业务交流。对了,你对女高的‘无菌化管理’模式怎么看?”
他把问题抛了出去,想听听这位新人的看法。
江畔月立刻坐直了身体,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我看过她们的一些资料,”她一边回忆一边说,“我觉得……虽然听起来有些过于严苛,但从结果来看,确实非常有效。她们学校连续五年都是市里的‘平安校园’标兵,升学率也逐年攀升。这说明,一个高度有序、纪律严明的环境,对学生的学习是有正面促进作用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可能在人文关怀方面,会有一点点欠缺……但从管理效率的角度看,我认为她们的模式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减少不可控的变量,确实能降低很多管理成本和风险。也许……我们只是还没有找到那个平衡点?”
听着江畔月这番标准的、优等生式的回答,赵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和当年的自己真像啊。
刚踏入这个行业时,也曾迷信过制度、规则、量化考核的力量,以为教育就像一道数学题,只要用对了公式,就一定能得出正确答案。
后来他才明白,教育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不确定的变量集合。任何试图用一套标准化公式去解决所有问题的想法,本身就是反教育的。
“或许吧。”他没有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总觉得,一个学校要是真的安静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那不叫学校,叫太平间。”
江畔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赵禹会用这么一个惊悚的比喻。
她还想说些什么,车子却缓缓减速,停了下来。
司机回头说:“赵主任,到了。”
赵禹抬眼望向窗外。
一座巨大的、纯白色的哥特式拱门矗立在眼前,上面用烫金的大字写着——“清芷女子中学”。
赵禹踏出车门,一股混合着栀子花香与高级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抬头,那座纯白色的哥特式拱门在阳光下白得有些刺眼,像一件过于洁净以至于失去真实感的艺术品。烫金的“清芷女子中学”几个大字,在光线下流转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贵气。
跟在身后的江畔月显然被这阵仗镇住了。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文件夹。
赵禹的目光越过拱门,投向门内。
一个身影早已静候在那里。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米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她没有佩戴任何夸张的首饰,只在胸前别了一枚精致的银杏叶胸针,平添了几分知性与典雅。
看见赵禹,她迈开步子,主动迎了上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您好,是王首一中的赵禹主任吧?”她的声音温润悦耳,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播音员,“我是清芷的德育处主任,柳韵。”
她伸出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涂着一层透明的亮油。
赵禹与她轻轻一握,随即松开。
“柳主任,你好。久仰大名。”
客套话,但也不全是。
清芷女高在业内名声赫赫,作为其德育负责人,柳韵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
柳韵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神里透出一丝熟稔:“林悦跟我提起过你。”
赵禹眉梢微动。
“她说你是她见过的,最有想法的年轻教育者。”
柳韵的目光在赵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将真人和传闻进行比对,“当时她还向我极力推荐,说你要是能来我们清芷,那真是强强联合。”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惋惜。
“可惜,我等了又等,赵主任最终还是没来。我还以为,是我们的庙太小了呢。”
赵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微笑。
林悦确实给过他推荐信。但那时候,王首一中的校长还是王德发,整个学校的管理就是一锅滚沸的烂粥。更重要的是,那时的他,还没学会什么叫“避其锋芒”。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王德发那套东西连根拔起,而不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当时情况比较复杂。”赵禹言简意赅地带过。
柳韵是个聪明人,没有追问。
“校长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我们边走边说。”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地转身,引领着两人向校园深处走去。
江畔月全程大气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赵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像个过于紧张的实习生。
穿过那道巨大的拱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预想中那种鸦雀无声、一尘不染的“无菌化”场景并未出现。
恰恰相反。
这里……生机勃勃得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