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终究还是结束了。
赵禹发现了一个宇宙真理,假期这东西,你躺平了刷剧,它像坐了滑梯,嗖一下就没了。
可你要是想干点正事,充实一下自己,它就像坐上了火箭,你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研究那所即将要去“朝圣”的女子高中。
他翻遍了那所学校官网的每一个角落,把她们公开的每一条校规、每一次表彰、每一篇德育工作报告都扒了个底朝天。
结果就是,他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那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座精密的、以杜绝一切“人性”为最高目标的净化工厂。
学生每日的作息被精确到秒,着装要求细化到袜子的颜色和长度,甚至连课间结伴上厕所的人数都有明文规定,不得超过两人。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全校师生在国旗下微笑的大合影,照片里每个女生的笑容都像是用同一个模具印出来的,标准,完美,毫无生气。
“无菌化管理……”赵禹喃喃自语,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划过,“这哪里是无菌,这分明是无趣,无聊,无魂。”
假期就在这种毛骨悚然的研究中,以更快的速度蒸发了。
周一清晨,德育处的空气有点怪。
赵禹推门进去时,老实人李四正拿着一块抹布,以一种擦拭稀世珍宝的虔诚姿态,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文件柜的把手,那铜质把手已经被他擦得能照出人影。
另一边,画风更加诡异。
身高一米九的壮汉赵大山,正襟危坐,而那个向来以“主任的贴心小棉袄”自居的马屁精林小虎,则绕在他身后,两只手以一种极不协调的温柔力道,捏着赵大山那身堪比城墙的后背肌肉。
“大山哥,是这个力道吗?我昨晚特地看了中医穴位教学视频,这个叫天宗穴,专治肩颈劳损。”林小虎的声音腻得发慌。
赵大山发出舒服的哼哼声,瓮声瓮气地回了句:“还行……再往下点儿……”
赵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俩人什么情况?上周五不还因为一个茶包的归属权差点在办公室上演全武行吗?这才一个小长假过去,就发展到推油按摩的程度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办公室里唯一正常的人。
贾许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脊背挺得笔直,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学生心理危机干预手册》,金丝眼镜下的目光专注而冷静。
整个德育处,此刻呈现出一种荒诞的、分裂的和谐。
赵禹清了清嗓子,整个空间的怪异气场瞬间被打破。
李四手里的抹布“啪”一声掉在地上。林小虎闪电般收回手,立正站好,脸上堆起标准的谄媚笑容:“主任早上好!”
赵大山也猛地回头,动作大得差点把椅子带翻。
只有贾许,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主任。”他颔首致意。
赵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前这幕超现实主义戏剧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他走到办公室中央,目光扫过每个人。
“我就简单说几句。我去女高交流学习这段时间,处里的日常工作,暂时由贾许老师全权负责。”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贾许,然后,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贾许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代表着权力的暂时移交。
就在他手掌落下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贾许的肩膀肌肉瞬间绷紧了。
贾许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甚至还对着赵禹微微点头,嘴里应着:“您放心,主任。保证完成任务。”
“有什么问题吗?”赵禹明知故问。
贾许立刻摇头,语速平稳:“没有。只是觉得主任您这次责任重大,希望您在那边一切顺利。”
赵禹点点头,他收回手,转向其他人,开始布置具体的任务。
“李四,你继续跟进上周那几个校园霸凌的后续处理,务必保证每个受害学生都有心理老师跟进。”
“大山,你和林小虎,加强校园巡逻,尤其是晚自习后那段时间,别让学生在外面逗留太久。”
“还有,那个校园匿名墙网站,我已经让技术公司那边加急处理了,这几天你们多盯着点,一旦发现新的违规内容,立刻上报。”
他一条条安排下去,众人纷纷点头。
安排妥当,赵禹转身,拎起早已放在门口的行李包。
“主任!”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江畔月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快步跟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
赵禹点点头,推开了德育处的大门。
在他迈出去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办公室里,李四已经捡起了抹布,继续跟那个柜子把手较劲。赵大山和林小虎又凑到了一起,脑袋挨着脑袋,不知在嘀咕什么。
而贾许,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
赵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以及他抬起手,再次扶了扶那副金丝眼镜的侧影。
不知为何,赵禹忽然想起某些老电影里的经典镜头。
主角踏上未知的征途,而他最信任的副手,则留在后方,目送他远去,眼神复杂,仿佛在祈祷,又仿佛在……谋划。
贾许应该不会吧?
赵禹摇摇头。
贾许或许有些过于追求秩序和规则,但他对工作的投入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德育处交给他,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这么想着,身后德育处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
门内,贾许缓缓转过身。
说实话,贾许此刻内心正在上演一出年度苦情大戏。
他特别想效仿电视剧里的忠臣,一个滑跪单膝跪地,死死抱住赵禹的小腿,仰起头,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哭腔哀求:“主任!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但很可惜,他不能。
这个场面过于惊悚,严重不符合他苦心经营的“斯文败类”兼“冷静智囊”人设。
人设崩了,以后还怎么在德育处混?
贾许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禹离开,在心里祈祷。
求求了,老天保佑,赵主任不在的这几天,王首一中那帮精力过剩、酷爱作死的祖宗们,千万要安分一点,哪怕是装,也给我多装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