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手臂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血液几乎凝滞,可他依旧一动不动。
苏瑶安静地倚在他肩头,呼吸均匀而绵长,几缕发丝贴在颈侧,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痒意。
他垂眸看去,月光如霜,悄然洒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仿佛为那纤细的羽翼镀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庭院里,茶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杯壁凝起薄薄一层水雾,点心盘中仅剩一小块糕点,边缘已被夜露浸湿,泛出微暗的痕迹。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将披在两人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仔细盖住苏瑶裸露的肩膀。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短促而清晰,像一根针扎进寂静的夜里。
不是来电,是一条加密信息。
他屏住呼吸,左手稳稳托住苏瑶的背,单手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冷光映照在他瞳孔深处,他的眼神骤然一凝,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
“江辰,今天早上越狱了。监控最后出现位置:城南废弃看守所。”
他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盯着那行字足足三秒,随后迅速锁屏,动作轻巧无声,仿佛连空气都不敢惊动一分。
苏瑶轻轻动了动,鼻尖微皱,下意识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林玄深吸一口气,右手从她膝下穿过,左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声音软糯含糊,终究没有醒来。
他放轻脚步,穿过庭院青石小径,推开卧室门,动作轻柔地将她平放在柔软的床铺上,再拉过被子,一点点盖到她胸口,生怕漏掉一丝寒气。
她翻了个身,蜷缩成惯常的姿态,呼吸重新归于平稳,睡得沉静而安然。
他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两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转身离开,手指轻轻带上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一声“咔哒”。
客厅未开灯,只有窗外昏黄的路灯光斜斜地透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影,像一把沉默的刀。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微凉,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极少使用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随即被接起。
“是我。”林玄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进夜色里,“刚收到消息。”
对方沉默了一瞬,语气凝重:“是真的。今早六点十七分,看守所发生短暂断电,监控黑了整整四分钟。
等系统恢复时,江辰的囚室已经空了。
警犬追踪到城南旧工业区,气味在那里彻底消失。”
“有没有线索指向谁协助?”
“目前没有明确证据,但内部怀疑有内应。
我们正在排查所有接触过他的人——律师、医生、探视记录,一个都不放过。”
林玄的指节微微发白,攥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加重,“通知我,是因为……”
“他知道你身份。”对方语气陡然严肃,“而且,他最后一次审讯时提到了你,说‘这账还没算完’。”
林玄沉默了。
电话那头继续道:“现在全城布控,重点区域已加派巡逻。你也注意安全,别让家人单独外出。”
“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反扣在茶几上,金属外壳与玻璃面碰撞出轻微的声响。
他坐直身体,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沉静如水,却暗流汹涌。
夜风从半开的窗缝悄然钻入,吹动窗帘的一角,布料轻轻摆动,像某种无声的警示。
他盯着那片晃动的阴影,脑海中飞速回溯这几年的一切——江辰入狱前的布局,他暗中编织的关系网,可能藏身的据点,还有他最在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是钱。
也不是权。
是面子,是报复。是他自以为被践踏过的尊严。
所以他会回来。
一定会。
正想着,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像是怕惊醒整座屋子的安宁。
他立刻回头。
苏瑶站在卧室门口,穿着一件浅色的丝质睡裙,长发微乱,披散在肩头,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睡意,可神情已然清醒,目光直直地望向他。
“怎么了?”她问,声音带着清晨般的柔软,“你脸色很难看。”
林玄站起身,朝她走去,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绷得太紧,嘴角根本无法自然扬起。
“没事。”他说。
“骗人。”她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指尖触到他脉搏处急促的跳动,“你刚才把我抱进去的时候,心跳特别快,现在也是,到底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坦然、不容闪避,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试图隐藏的情绪。
他不能瞒。
“江辰。”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仿佛每一个字都压在心头,“逃了。”
苏瑶整个人猛地一僵,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他……会不会……”她嘴唇微颤,话未说完,却已满是担忧。
“不知道。”林玄摇头,“但现在全城都在找他。警方已经通知我,让我提高警惕。”
她没有再追问,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他,脑袋抵在他胸口,耳朵贴着他心跳的位置,像是要亲自确认那份安稳。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搂住她,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沙哑而坚定,“有我在。”
“我知道。”她声音闷在他衣服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我怕你出事。”
“我不会让他靠近你一步。”
“我不是说这个。”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眼中有光闪烁,“我是怕他又把你卷回去。你刚放下那些事,刚回到我身边。我不想你再为别人拼命。”
林玄心头猛然一震。
他没想到她担心的竟是这个。
“这次不一样。”他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再是为了谁忍着。我守的是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你。”
她望着他,眼中那一抹光倏然亮起,像是黑夜尽头终于透出的第一缕晨曦。
然后她点点头,重新靠回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安心地闭上了眼。
过了几秒,她轻声说:“我去把阳台的灯关了。”
林玄松开她,陪她走到庭院。
两人重新坐回藤椅,这一次,他将她整个圈在怀里,让她背靠着自己,双手交叠放在她小腹上,像一道无声的守护结界。
夜风又起了,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城市在黑暗中静静呼吸。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海边吗?”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梦呓。
“记得。”他低笑一声,“你差点被浪冲走,我一把捞住你。”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嘴上不说,但一直在护着我。”
林玄没有接话。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睡吧。”他轻声说,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
苏瑶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渐渐陷入沉睡。
但他没有放松。耳朵捕捉着屋内的每一丝动静,眼睛扫视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手指始终搭在手机边缘,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个小时后,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城市的另一端。
他眉心一跳,立刻解锁手机,打开本地新闻推送。
没有通报。
说明是秘密行动。
他重新靠回椅背,却没有合眼,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手机再次震动。
是一条群消息。
技术部的工作群,有人发了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附言写道:“兄弟们看到这条别转发,刚接到安保科通知,有人闯入公司地下停车场b2层,破坏了三号摄像头。初步判断不是普通小偷。”
林玄盯着那张图,眼神逐渐冷峻。
画面里是个穿黑衣的人影,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在抬手查看摄像头的一瞬,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纹身——一条盘绕的蛇,蛇眼猩红,栩栩如生。
他认得这个纹身。
三年前,江辰手下有个专门负责恐吓证人的打手,手段狠辣,令人闻风丧胆。那人被捕后,为了减刑,供出了江辰转移资产的关键路径。
而那条蛇,正是他们团伙内部的身份标记。
林玄缓缓坐直身体,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
不是巧合。
江辰已经动手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苏瑶,她仍在沉睡,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安的画面。
他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心,温柔地将那道褶皱抚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我带你进去。”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美梦。
她迷糊地“嗯”了一声,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像个依赖他的孩子。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拉好被子,替她掖好被角,关灯,退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转身走向书房。
开门,开灯,拉开抽屉,取出一台从未联网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它像一件尘封的武器,只在最危险的时刻才会启用。
插上电源,输入密码。
屏幕亮起,首页跳出十几个加密文件夹,其中一个赫然标着“应急方案”。
他点开文件夹,调出一张高精度的城市地图,开始逐一标记可能的藏匿点。
笔尖在屏幕上滑动,冷静而精准。
突然,他停住。
地图上有一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
那是他半年前埋在秦氏集团财务系统里的一个隐秘追踪程序。
那个程序本是用来监控江辰残余势力向的,一直沉寂无声。
而现在,它被触发了。
有人在深夜登录秦氏内网,试图调取一份五年前的合同备份。
那份合同,正是他和秦婉的婚前协议。
也是当年他主动放弃林家继承权的法律证明。
林玄盯着那个移动的光点,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他知道江辰想干什么了。
不是报复。
是翻案。
是要把他曾经的身份彻底抹去,再狠狠踩上一脚。
让他从“被背叛的丈夫”,变成“贪图财产的骗子”。
这一招,够毒。
也够狠。
但他忘了——
林玄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污蔑、无力反抗的人了。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
天边已有微光,灰蒙蒙地压着城市的轮廓,像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他掏出手机,拨通另一个极少启用的号码。
“帮我查一件事。”他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江辰入狱前,最后一次见的律师是谁。”
电话那头答应一声。
他挂了电话,转身走出书房。
路过主卧时,他放慢脚步,轻轻推开门缝。
苏瑶侧躺着,一只手伸在被子外,指尖微微蜷着,像在梦中寻找什么。
他走过去,俯身将她的手轻轻塞回被窝,再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如同守护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这次。”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却坚定如铁,“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他直起身,轻轻关门,走向客厅。
阳光正一寸寸爬上地板,金色的光斑缓缓蔓延。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初升的朝阳,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尊沉默的守夜人,守着黎明,守着光,守着他誓死扞卫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