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推开防火门,走廊里感应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冷色调的地砖上缓缓铺展,像一串被唤醒的沉默音符,在寂静中轻轻震颤。
他刚处理完数据中心的异常报告,技术组确认是内部权限泄露,初步怀疑有前员工违规接入系统。
空气里弥漫着机房特有的金属与电流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警觉。
他眉心微蹙,神色未变,只淡淡吩咐彻查所有历史登录记录,并立即升级核心模块的访问验证机制。
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冬夜里的钟摆,不疾不徐,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手机在裤兜里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某种隐秘的预兆,细微得几乎被心跳掩盖。
他掏出来瞥了一眼,屏幕亮起——一个陌生号码,区号却是本地的。
那串数字静静地躺在通知栏里,像一颗潜伏已久的火星。
他指尖一划,未点开,直接将通知推至一边。
这种时候,任何无关通讯都可能是干扰,甚至是试探,如同暗流涌动的湖面,稍有不慎便会激起波澜。
刚坐回办公桌,助理敲门进来,手里捧着平板,脚步轻而谨慎,仿佛怕惊扰了这间办公室里凝固的时间。
“林总,刚才那个来电又打了一次,这次用了加密通道,信号跳转三次,但我们还是追踪到了来源……是秦婉的私人号。”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一段不该再被提起的往事。
林玄的手指在桌面上顿了顿,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停顿了一瞬,却让整个空间的气流都为之一滞。
“说了什么?”
“她说……听说我们最近遇到麻烦,想问问能不能帮上忙。”
林玄面无表情地按下锁屏键,将手机缓缓放进抽屉,动作冷静得近乎克制,仿佛是在封存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
金属抽屉合拢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清脆而决绝,仿佛为一段过往画上了句点,也像是一道无形的门悄然关闭。
“以后所有来自她的信息,不管用什么方式,一律拦截。
不要递进我这里,也不要留记录。”
助理点头,悄然退下,身影消失在门缝之间,如同退入时间的阴影。
三小时后,林玄正专注审阅一份印尼项目的审计补充材料,纸页边缘已被他用红笔勾出数道批注,字迹锋利如刀,每一笔都透着不容妥协的严谨。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短促而执拗,像一只不肯放弃的飞蛾,一次次扑向熄灭的灯火。
他没有理会。
等他批完最后一行字抬头时,却发现抽屉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蓝光——那是备用机在持续震动,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脏,在黑暗中执着地跳动。
他知道是谁。
但他依旧没有打开,仿佛只要不触碰,那根牵连过去的线就不会断裂,也不会重新缠绕上来。
第二天上午,秦婉联系上了曾在林玄手下做过数据分析的一名前员工。
那人离职后开了家小咨询公司,与林玄再无直接往来,却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那些藏在报表背后的情绪、会议间隙的眼神、深夜加班时的一杯咖啡。
秦婉约他在街角那家老咖啡馆见面,将一封手写信交到他手中,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卷走,像一片落叶坠入深秋的池塘。
“我不求他原谅,只希望他能看看这封信。”
那人盯着信封看了很久,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边,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的温度与犹豫,最终点了点头,像是接下了一份沉重的托付。
可他刚踏进林氏总部大楼的接待区,人脸识别系统便立刻标出“非授权访客”四个猩红字样,刺目如血,警报无声触发风控机制。
安保迅速上前,礼貌而坚决地拦下他,动作专业得不留余地。
他的包被打开检查,信件被取出,当场拆封扫描内容,纸张在机器的强光下显得苍白脆弱。
五分钟后,安保递还空包,语气平和:“所有未通过正式渠道的物品递交,一律视为潜在风险源,原物销毁。”话语平静,却带着制度冰冷的重量。
秦婉等了一整天,没收到回复。
阳光从窗边移过桌面,影子拉长又缩短,她坐在酒店窗前,望着远处那栋高耸的大楼,像一座无法靠近的孤峰。
第三天傍晚,她站在林氏大厦对面的街角。
天空开始飘雨,细密如针,落在肩头、发梢、睫毛上,她却没有打伞,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雨水浸湿衣衫,仿佛要用这寒凉洗去心头的执念。
楼上最顶层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玻璃,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孤寂的光晕——那是林玄的办公室,像城市夜空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辰。
她记得以前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有时候她加班晚了,抬头就能看见他坐在窗边写东西,背影沉静如山,轮廓被灯光勾勒成一幅剪影,温柔而坚定。
如今,那扇窗背后的人,已经不会再为她留下一盏灯了。
她从包里拿出第二封信,信封边缘已被雨水浸出淡淡的水痕,墨迹微微晕染,像泪水洇开的痕迹。
她想再试一次,哪怕只是把信塞进传达室的信箱。
可她刚迈出一步,两名安保人员已从大厦门口快步走来,步伐整齐,神情肃然,像两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秦小姐,您不能在这里停留。
根据园区管理规定,非登记访客不得在主楼周边逗留超过十分钟。”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只是慢慢退回人行道外侧,像一株被风吹偏的树,在风雨中摇曳却不肯倒下。
“我知道你们会拦我。但我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说几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沙哑的痛楚,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呢喃。
“抱歉,我们接到指令,您的一切接触请求都不能通过。”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纸张已微微发软,像一颗被雨水泡胀的心。
良久,她轻轻折好,塞回包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放一件易碎的梦,生怕惊醒了什么,又怕彻底失去了什么。
雨越下越大,街道成了流动的镜面,倒映着城市模糊的灯火,霓虹在水中扭曲成斑斓的泪痕。
她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那扇窗依旧亮着,灯光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碎成一条断裂的线,仿佛曾经连通彼此的桥梁,早已坍塌在时间深处,只剩下残影漂浮在记忆的河床。
回到酒店房间,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映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映出一双布满思绪的眼睛。
她翻出之前整理的资料,一页页滑过那些新闻截图:
林玄在国际峰会上沉稳发言的照片,财经杂志对他的专访标题,还有他在家族会议上宣布战略调整时的视频片段——每一张图,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她,那个人早已走出他们共同的昨天,走向了一个她再也无法并肩的世界。
她点开一段录音文件,是她录下的自己写的信的内容。
耳机里传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风穿过空荡的走廊:
“我知道我错了。
我不是为了挽回什么才来找你,我只是不想再活在误解里。”
她听完一遍,指尖停在删除键上,片刻后轻轻一按,像是亲手埋葬了一段执念。
她重新打开文档,开始写第三封信。
这一次,她没提过去,也没说感情。
她写的是自己报名的商业课程进度,分析了一个本地企业的转型案例,附上了数据模型和建议方案,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字字皆是心血凝结。
她写道:“如果你不愿意看我这个人,那就看看这些东西。它们至少是真的努力过的痕迹。”
她保存了文档,却没有发送。她不知道该发到哪里,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见证这份迟来的清醒。
与此同时,林玄在办公室接到了助理的汇报。
“那个前员工试图递送信件,已被拦截。
秦婉本人今天下午出现在大楼对面,停留十三分钟后离开。
监控确认她未携带危险物品,也未与其他人员接触。”
林玄正翻阅一份北美科技投资通道的评估报告,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秒针一格格划过时间的刻度。
他头都没抬,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助理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她好像……真的很想见您。”
林玄放下钢笔。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只有空调低沉运行的声音,像时间本身在呼吸,缓慢而恒定。
他想起五年前的一个深夜,公司系统突然崩溃,他通宵修复,凌晨四点才合眼,六点半又爬起来做早餐。
厨房里锅碗轻响,水汽氤氲,他记得那天煮的是皮蛋瘦肉粥,香气弥漫在整个公寓。
秦婉起床后看了一眼桌面的维修记录,随口说了句“这点小事也要留文档?”然后就把文件夹扔进了垃圾桶。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有些人永远不会看见你的付出,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你有能力付出。
他们的世界里,光芒只属于站在台前的人,而幕后的一切,不过是理所当然的背景。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
“我不是铁石心肠。但有些事,不是道歉就能重来的。”
助理沉默地退出房间,门轻轻合上,像一道无声的叹息。
林玄合上文件,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几下,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旧的战略模型图——是他当年亲手为秦家设计的企业转型路径,每一根线条都曾倾注心血,每一个节点都曾反复推演,那是他用整整三个月熬出来的成果。
后来秦婉把整个项目交给江辰,改用一套高风险扩张方案,结果导致资金链断裂,差点破产。
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眼神深邃如渊,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在会议室据理力争却被一笑置之的自己。
鼠标轻点,删除。
回收站自动清空,不留痕迹,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重新打开新项目的评审材料,一行一行往下看,字迹工整,思维缜密,每一页都写着冷静与克制。
窗外夜色深沉,整栋楼几乎空无一人,唯有这一隅仍亮着灯,像风暴中心的一叶孤舟。
他关掉顶灯,只留台灯亮着,暖黄的光圈笼罩书桌,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
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影子,笔直,孤单,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墙,看得见,却触不到。
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系统提醒:检测到未知设备尝试绑定林玄的邮箱账号,来源Ip已被封锁。
他扫了一眼通知,顺手点了清除,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然后继续工作。
秦婉坐在酒店床上,终于把那封写好的信发了出去。
她用了新的企业邮箱,主题只写了两个字:“资料”。
发送成功。
但她知道,这封邮件大概率不会被打开,就像投入深海的漂流瓶,也许永远等不来回应。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晕染成一片迷蒙的光海,像无数未完成的愿望漂浮在黑暗之上,闪烁,却遥不可及。
她看着那片光海,忽然觉得,有些距离不是靠走就能拉近的。
有些人一旦走远,就真的再也够不到了,哪怕你跋涉千里,也只能看见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她最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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