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林的苏醒,如同在暗流涌动的北域投下了一颗定心丸。消息被严格控制在小范围内,但星辰宗内部那压抑许久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松。
他并未立刻离开那座被层层保护的帐篷,而是继续在其中静养。与之前昏迷时被动接受滋养不同,此刻的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那股与天地共鸣的微弱联系。
他不再试图去“捕捉”或“炼化”外界的能量,而是像一位初学乍练的织工,耐心地、细致地用自己的“意”,去“梳理”和“呼应”周围环境中的生机与秩序。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他会引导那光芒中蕴含的温暖与生长之意,如同梳理丝线般,将其变得更加柔和纯净,缓缓浸润自己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脏腑。
正午,他感受着营地外山林间草木的呼吸,将自己的“意”融入那蓬勃的生命律动之中,借其生机,反哺自身残破的魂海壁垒,那新生的印记雏形在这种滋养下,微不可察地凝实了一丝。
夜晚,他仰望星空(即便隔着帐篷,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与那遥远而冰冷的星辉建立联系,并非汲取其力,而是感悟其中蕴含的“恒定”、“轨迹”与“寂寥”的法则意境,用以稳固心神,平复因伤势而偶尔泛起的灵魂涟漪。
他的恢复速度,远超药王谷最乐观的预估。并非力量层次的快速攀升,而是一种生命本源与灵魂根基的缓慢重塑与夯实。他依旧没有恢复半点魂力,气息也依旧微弱,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与空洞感,却在一点点被填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的“存在感”。
偶尔,他会让赵乾将一些受损的宗门法器、或是药性冲突难以处理的灵草送入帐篷。他只是静静观察,偶尔伸出手指,在那器物或灵草上空虚划几下。不出半日,那法器上的裂痕便会悄然弥合少许,灵草药性中的冲突也会趋于平和。手段神乎其技,却不见任何能量波动。
赵乾等人看在眼里,敬在心中。他们明白,长老走的是一条他们无法理解,却必然更加广阔的道路。
然而,北域的平静,终究是表面的。
就在唐林于焚烬山脉营地静养的这段时日,北域同盟内部,一股潜藏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源头,正是玄冥宗。
玄冥宗大殿内,气氛阴郁。宗主凌啸天(凌千羽之父)端坐主位,面色阴沉。下方,除了宗门长老,还有几位身上带着淡淡寂灭气息、却又与影狱那种纯粹的毁灭截然不同,更偏向于阴寒诡谲的身影,若隐若现。
“凌宗主,机会难得。”一个笼罩在灰色斗篷中的身影发出沙哑的声音,“‘惑心’大人已成功在多个宗门埋下‘暗种’,只待时机成熟。星辰宗那位如今虽苏醒,但力量尽失已成定局,不过是靠着一些诡异手段装神弄鬼。只要我等联手,率先发难,逼迫同盟重新洗牌,届时……北域资源,还不是由我等予取予求?”
凌啸天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他忌惮唐林那神秘莫测的手段,但更大的野心和对资源的渴望,以及对儿子在星辰宗受辱的怨恨,交织在一起。
“‘暗种’……当真无法被察觉?”他沉声问道。
“放心。”灰袍人自信道,“‘暗种’并非毒药或诅咒,而是引动心魔、放大欲望、扭曲认知的一缕‘惑心魔念’。它潜伏极深,与受种者自身意念融为一体,除非灵魂境界远超施术者,否则绝难发现。待其爆发时,受种者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想法,足以从内部引发猜忌、冲突乃至……叛乱!”
凌啸天眼中厉色一闪:“好!既然如此……便依计划行事!先从……听风阁和几个摇摆不定的中型宗门开始!务必让他们在下次同盟会议上,站出来质疑星辰宗!”
“明智的选择。”灰袍人发出低沉的笑声,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
数日后,北域同盟例行会议上。
议题本是关于熔岩地心海后续封印事宜及资源调配。然而,会议刚一开始,听风阁的代表便率先发难,矛头直指星辰宗!
“城主,诸位!”听风阁代表,一位素以精明冷静着称的中年魂修,此刻却面带激愤,“地心海一战,木长老力挽狂澜,功不可没!但我听风阁近日清查损失,发现库藏中数件珍贵情报魂器不翼而飞,而最后经手记录,竟隐约指向星辰宗弟子!此事,星辰宗必须给个交代!”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窃取同盟成员资源?这可是大忌!
天枢城主眉头紧锁:“可有确凿证据?”
“证据正在核实!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听风阁代表语气激动,“更何况,木长老如今状况不明,星辰宗是否还有能力约束门下弟子?若因其内部管理混乱,导致同盟机密外泄,后果谁承担得起?!”
紧接着,又有两个中型宗门的代表站出来,或明或暗地表示对星辰宗独占大量同盟资源的不满,质疑其“德不配位”,要求重新审议资源分配方案。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赵乾代表星辰宗出席,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和质疑,又惊又怒,据理力争,却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天枢城主和万兽山宗主竭力维持秩序,但明显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场针对星辰宗的风波。
药王谷大长老冷眼旁观,敏锐地察觉到听风阁代表等人今日的情绪似乎格外偏激,与往日沉稳作风大相径庭,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疑虑。
会议不欢而散,未能达成任何有效决议。针对星辰宗的流言蜚语,却开始在同盟内部悄然传播。
焚烬山脉营地,唐林很快从赵乾口中得知了会议上的风波。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在他与天地共鸣的感知中,早已隐约察觉到北域的气运中,混入了一丝不谐的、阴寒扭曲的杂质。
“树欲静而风不止。”唐林轻声道,目光透过帐篷,望向玄冥宗的方向,“影狱的手段,果然不止明面上的厮杀。”
“长老,我们该如何应对?”赵乾忧心忡忡,“听风阁与我们素无冤仇,此次突然发难,背后定有人挑唆!还有那些资源分配的说法,分明是觊觎我宗在同盟中的地位!”
唐林沉吟片刻,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必急于辩解,亦不必与他们在口舌上争锋。”
他看向赵乾:“宗门内部,近期可有弟子行为异常?或是心浮气躁,欲望膨胀者?”
赵乾一愣,仔细回想,脸色微变:“确……确有几位内门弟子,近期修炼急于求成,甚至为争夺资源与他人发生冲突,与往日心性大不相同……长老您的意思是?”
“看来,‘暗种’已开始芽芽了。”唐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影狱这是要从根基上,瓦解北域同盟的团结与信任。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纯净净化意味的淡银光晕流转。
“传令下去,明日,我于营地外,为所有自愿前来的同盟弟子,讲法。”
“讲法?”赵乾一怔,不明所以。长老如今力量未复,讲什么法?
“不讲魂技,不传功法。”唐林目光深邃,“只讲……心安。”
他要借助自身与天地秩序共鸣的状态,以“织法”之意,编织一片能抚平躁动、照见本心的“理境”!他要看看,那些被种下“暗种”的人,在这片“理境”之中,是否会露出马脚!同时,这也是他验证自身对“织法”理解的一次实践。
次日,消息传出,虽引起一些疑虑,但“木长老讲法”的名头,依旧吸引了大量好奇的同盟弟子前来焚烬山脉营地外围。
唐林盘坐于一块平整的青石之上,面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他没有散发任何威压,也没有引动天地异象,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安宁、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意境,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来,笼罩了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所有身处这片区域的弟子,无论修为高低,皆感到心神一清,往日修炼中的焦躁、对资源的渴望、与他人比较的嫉妒……种种杂念,竟如同被清风拂过,悄然沉淀、平息了下去。一种久违的宁静与对自身道路的清晰认知,浮上心头。
这便是唐林编织的“心安理境”——并非强行压制欲望,而是引导其回归本真,明心见性。
然而,在这片普遍的宁静之中,却有数十人,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和挣扎的神色!他们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变得贪婪、怨毒、扭曲!仿佛有两种意识在他们体内激烈冲突!尤其是听风阁的那位代表,以及玄冥宗安插在人群中的几个眼线,反应最为剧烈,周身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出淡淡的灰黑色气息!
“啊!我的心……好乱!”
“不!那些资源本该是我的!”
“杀……杀了阻碍我的人!”
几声失控的咆哮突然响起,那几十个弟子状若疯狂,竟开始攻击身边的同伴!
“果然如此!”赵乾等人又惊又怒,立刻出手制止。
唐林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失控的弟子,尤其是在听风阁代表和那几个玄冥宗眼线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轻轻抬起手指,对着那弥漫的灰黑气息,凌空一点。
“散。”
没有光芒,没有力量冲击。但在他那一指之下,那扭曲、阴寒的“惑心魔念”气息,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哀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那几十个失控的弟子猛地一震,眼中的疯狂与怨毒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后怕,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不是星辰宗有问题,而是他们之中,早已被影狱暗中渗透!木长老此次讲法,并非炫耀,而是……清毒!
天枢城主、万兽山宗主等人看向唐林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感激!若非木长老洞察先机,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揪出隐患,北域同盟恐怕真要从内部瓦解了!
唐林缓缓起身,虽依旧虚弱,但其形象在众人心中,已然如同定海神针,高大无比。
他看向脸色铁青、试图悄悄退走的听风阁代表(其体内魔念虽被驱散,但勾结影狱的嫌疑已无法洗脱),又望向玄冥宗的方向,声音平静却传遍了整个营地:
“影狱亡我之心不死。”
“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望诸位……擦亮双眼,紧守本心。”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但北域的天空,阴云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暗种”计划的暴露,预示着接下来,将是一场更加复杂、更加考验人心与智慧的无形战争。
唐林的“织法”之路,在守护与净化的实践中,继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