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天,乱流城那处偏僻小院成了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宁静港湾。院落已被玄月层层阵法笼罩,从能量波动到声音光线,乃至命运轨迹的轻微扰动(如果存在的话)都被最大程度地掩盖、扭曲或吸收。在外界看来,这里只是几个租住时间略长、深居简出的普通探险客。
圆桌旁,四枚黑色玉简中的信息已被反复研读、拆解、推演了无数次。虚尘子甚至动用秘法,将玉简中关于碎星峡地形和可能路线的部分,以神念凝聚成微缩的立体沙盘,悬浮在桌上。沙盘上山峦嶙峋,峡谷深邃,其中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标明了“一线天”路段。
“阴无鸠,魂尊初境,擅毒、蛊、寄生、神魂侵蚀。本命法宝‘万蛊噬魂杖’,杖头邪眼可释放‘蚀魂毒光’及召唤各类诡异蛊虫。其毒并非纯粹物质,更蕴含瓦解生机、侵蚀魂力的寂灭法则碎片,常规避毒丹效果有限。”玄月清冷的声音条分缕析,她面前摊开着几枚自己带来的、关于毒蛊之道的古籍玉简拓影,“需以纯阳、净化类阵法或法宝克制,或以绝对锋锐之力,在其毒力完全展开前,击破其核心。”
“八名魂皇使徒,按影狱惯常编制,应有两名擅长正面强攻的‘破军使’,两名精于隐匿刺杀的‘影杀使’,两名布置结界禁制的‘镇封使’,以及两名驾驭魔化妖兽或傀儡的‘御魔使’。配合默契,战阵娴熟。”叶孤影指尖划过沙盘上几个预设的伏击点,眼神锐利,“需先行剪除其羽翼,分割战场,阻止他们结成战阵,尤其要优先解决‘镇封使’,以防其布下困敌结界。”
“二十名魂王精锐不足为虑,但需防他们以性命为代价,激发某种血祭秘法,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战力或制造混乱。”虚尘子补充道,“‘幽冥鬼面车’是关键。此车乃上古魔道异宝,不仅防御惊人,更能释放‘幽冥鬼啸’扰人心神,车身可虚实转化,穿行于阴影与实体之间,极难锁定。必须第一时间将其困住,阻止其遁走。”
唐林的目光则更多停留在沙盘上那些代表空间不稳定区域的、微微波动的灰色阴影,以及鬼手情报中特别标注的几处“地脉节点”上。“碎星峡空间脆弱,大规模交战极易引发连锁崩塌。这既是危险,或许也可利用。”他缓缓道,“鬼手承诺在‘断龙崖’引发地脉潮涌,制造混乱。我们或许可以在此基础上……‘引导’混乱,将部分空间崩塌的威力,‘送’给影狱的队伍,尤其是那辆鬼面车。”
“引导空间崩塌?”虚尘子微微皱眉,“此非易事,稍有不慎,引火烧身。”
“我的织法之心可以尝试。”唐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笃定,“无需直接操控崩塌,那确实做不到。但我可以在战前,于几处关键的空间薄弱点和地脉节点附近,预先布下一些细微的‘法则引信’。当战斗爆发,能量激荡达到一定程度,或者鬼手的地脉潮涌波及过来时,这些‘引信’会被触发,轻微地‘推’一把,让崩塌更大概率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在战斗中,我可以尝试感知和预判即将发生的空间异变,提前警示大家规避,甚至……短暂地稳固我们所在区域的局部空间结构,争取反应时间。”
玄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若能预判空间变化,我们的战术将灵活许多。我可提前布设几处简易的‘空间锚定阵眼’,配合唐道友的感知与稳固,关键时刻或可救命。”
“就这么办。”叶孤影一锤定音,“战术核心:利用地形与空间特性,分割、削弱、击破。首要目标:幽冥鬼面车及其中钥匙。叶某负责正面牵制阴无鸠,并伺机斩杀‘镇封使’与‘破军使’。虚尘子道友负责空间扰乱与机动支援,阻敌结阵,并提防‘影杀使’。玄月仙子负责阵法控场,压制鬼面车,净化毒蛊,并协助唐林稳固空间。唐林道友,专注感知、引导空间异变,并……寻找摧毁钥匙的机会。”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这是基于各自能力特点的最优配置。
“还有三日,鬼手的地脉潮涌便会发动。我们需提前两日抵达碎星峡,熟悉环境,布设‘引信’与阵眼。”虚尘子计算着时间。
计划既定,便是紧张的准备。
玄月开始炼制针对性的阵旗和符箓:纯阳破邪的“金乌炎光符”、稳固心神的“清心镇魂印”、短距离空间锚定的“定空子母钉”,以及数套可在关键时刻激发、形成临时净化或防御结界的微型阵盘。
虚尘子则在反复推演碎星峡的空间脉络,寻找最适合布设“引信”和进行短距离空间跳跃、干扰的节点,并准备了几种用于制造幻象、迟滞敌人的空间道具。
叶孤影除了养剑蓄势,便是反复观摩玉简中关于阴无鸠和几种影狱战阵的模拟影像,寻找破绽。他的剑,需要的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唐林则闭目静坐,心神完全沉入织法之心。他不仅在模拟、优化“法则引信”的布设方式,更在反复回忆、感悟鬼手那“镇域”的压力,以及血肉祭坛传来的寂灭波动。他要让自己的感知更加敏锐,更加适应那种极端混乱与死寂交织的环境。他甚至尝试着,在魂海中模拟一缕极其微弱的“寂灭”气息,以织法之意去小心翼翼地“接触”、“解析”,体会其瓦解生机的法则本质。这过程凶险无比,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道基,但唐林知道,若不提前适应,真到了面对阴无鸠的毒或钥匙的“法则指令”时,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在无声的准备中流逝。院落内,只有偶尔响起的低语、符箓炼成时的轻微嗡鸣,以及唐林魂海中那无人能见的、四色光轮越来越凝实、运转越来越玄奥的韵律。
出发前夜,四人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物资和状态。
“明日黎明前出发,傍晚前抵达碎星峡外围,入夜后潜入,布设‘引信’与阵眼。”叶孤影最后确认。
无人有异议。每个人的眼神都坚定而沉静,做好了面对一场恶战,乃至牺牲的准备。
第五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四道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悄然离开了乱流城,向着西北方向,那片以危险和死亡闻名的“碎星峡”疾驰而去。
碎星峡,位于西荒腹地通往魔渊边缘的咽喉要道。并非单一峡谷,而是一片广袤的、因上古大战和空间风暴而形成的破碎山地。无数巨大的岩柱、孤峰、裂谷、断层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天空常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细碎的空间裂缝形成的“碎光”笼罩,故名“碎星”。这里环境恶劣到极点,混乱的空间法则、狂暴的地磁、不时爆发的元素潮汐,使得飞行变得异常危险,即使是魂尊强者,也大多选择徒步或低空谨慎穿行。
经过近一日的跋涉,当夕阳将天边魔云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时,四人终于抵达了碎星峡的外围。站在一处高耸的、布满风蚀孔洞的岩峰上眺望,前方是望不到边际的、犬牙交错的灰黑色岩林。狂风在岩柱间穿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臭氧和空间撕裂后特有的、淡淡的“虚无”味道。天空中,不时有细微的、五颜六色的空间裂痕一闪即逝,如同病态的眼眸眨动。
“好一处绝地。”虚尘子感叹,神色凝重。即便是他,在此地也不敢轻易进行长距离空间挪移。
“按计划,分头行动,布设‘引信’与阵眼。两个时辰后,于‘鹰喙岩’汇合。”叶孤影沉声道。鹰喙岩是鬼手情报中标注的一处相对隐蔽的观察点,靠近“一线天”入口。
四人立刻散开,如同最熟练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死亡迷宫。
唐林选择了一条相对迂回但空间异常点较多的路径。他运转织法之心,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向周围每一寸空间。在他的“视野”中,这片区域不再是简单的岩石地貌,而是一幅由无数紊乱能量流、脆弱空间膜、扭曲地磁线、以及残留的上古杀伐戾气交织成的、动态而危险的“法则织锦”。
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能量旋涡和空间褶皱,在一些关键节点停下。这些节点往往是几条能量流交汇处、空间薄膜最薄处、或是地磁异常的峰值点。他伸出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舞动,一缕缕极其微弱、颜色各异的魂力丝线从他指尖渗出,并非强行烙印,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绣娘,以特定的韵律和角度,“编织”进节点周围已有的法则脉络之中。
这些“法则引信”异常隐蔽,本身几乎不散发任何能量波动,只有当外部能量激荡达到某个临界点,或者被唐林以特定频率的织法之意远程“唤醒”时,才会产生极其短暂而微小的扰动,如同在已经倾斜的积木塔上,轻轻吹上一口气。
布设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唐林必须时刻保持高度专注,精准控制每一丝魂力的输出与融入角度,稍有不慎,就可能提前引爆节点,或留下明显的痕迹。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魂力消耗巨大,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在这种极限操作下,他对织法之心的掌控,对这片混乱区域法则的理解,都在飞速提升。
两个时辰后,当他在预定的“鹰喙岩”与队友汇合时,已近乎虚脱,服下数枚恢复丹药,才勉强稳住气息。虚尘子、玄月、叶孤影状态稍好,但也眉宇间带着疲惫,显然布设工作都不轻松。
鹰喙岩是一块向前突出的巨大黑色岩石,形似鹰嘴,下方正是“一线天”峡谷的入口。从这里俯瞰,峡谷狭窄深邃,两侧岩壁高耸近乎垂直,最窄处不过十余丈宽,头顶只有一线黯淡的天光透下,谷底乱石嶙峋,弥漫着淡淡的、能干扰神识的灰雾。
玄月已在此处布下数重隐匿和隔绝阵法,四人藏身岩缝阴影中,默默调息,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碎星峡的夜晚更加恐怖,狂风尖啸,偶尔有巨大的岩石从高处崩落,砸入深渊,发出沉闷的回响。黑暗中,各种魔化生物的眼睛如同鬼火般闪烁,但它们似乎也感应到此地即将到来的危险气息,远远避开了这片区域。
第六日,平静中带着压抑。
第七日,午时将近。
天空中的魔云似乎比往日更加低沉,翻涌着不祥的暗红色。峡谷中的风也渐渐停歇,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了“一线天”。
突然,盘膝闭目的唐林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声道:“来了。”
几乎同时,玄月膝上的阵盘也微微震动,显示出东南方向,数道强大的气息正迅速接近,其中一道阴冷、诡谲、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正是阴无鸠!
叶孤影的手按上了剑柄,虚尘子拂尘无风自动,玄月玉指悬于阵盘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峡谷入口的方向。
杀局,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