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指尖的血珠滴落在粗壮的藤蔓上,发出极轻微的“嗤”声,仿佛冷水滴入滚油。那暗红色的血珠并未顺着藤蔓滑落,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迅速渗入了藤蔓粗糙的表皮之下。
紧接着,异变陡生!
以血珠渗入处为中心,那根碗口粗细的藤蔓剧烈地颤动起来,表皮下的暗绿色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涌动、扩张,眨眼间,整根藤蔓连同附近七八根大小不一的藤蔓,颜色从暗绿转为一种诡异的、仿佛淤血般的暗紫色!
“退后!”老吴厉喝一声,想要伸手去拉最近的豆子,但腰伤限制了他的动作。
林逸反应极快,一把将豆子扯回身后,同时拉着阿红急速后退数步,远离那面爬满藤蔓的岩壁。
就在他们退开的瞬间,那些变成暗紫色的藤蔓如同从漫长冬眠中苏醒的巨蟒,猛地从岩壁上弹起、挥舞、抽打!藤蔓末梢尖锐如矛,抽打在空气和岩石上,发出“呜呜”的破空声和“啪啪”的脆响。更骇人的是,它们似乎能感知到活物的气息,数根藤蔓竟然凌空扭转,朝着林逸他们所在的方向疯狂探来!
“这东西活了?!”阿红惊骇欲绝,眼前的景象完全违背了她的科学认知。
“不是活!是被‘血’里的东西‘激’活了!”老吴额头冒汗,死死盯着那些狂舞的藤蔓,“这藤……是‘鬼血藤’!一种只长在极阴之地、靠吸收地下阴煞之气和腐尸养分生长的邪门植物!平常看着和普通老藤没两样,但只要沾了蕴含特殊‘阳煞’或者‘灵性’的血,就会发狂攻击附近一切活物!豆子的血……不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的暗紫色藤蔓,带着腥风,直刺林逸面门!
林逸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向一侧翻滚,藤矛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夺”的一声,深深刺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的树干,入木近寸!力量之大,令人胆寒。
另一根稍细的藤蔓则如同鞭子,抽向阿红和豆子。阿红将豆子死死护在怀里,背转身,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这一记抽击!
“啪!”棉袄破裂,阿红痛呼一声,背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阿红!”林逸目眦欲裂,抄起地上刚才探路用的木棍,狠狠砸向那根抽打阿红的藤蔓。木棍砸中藤身,发出沉闷的声响,藤蔓吃痛般缩回些许,但随即又有更多藤蔓从岩壁上“苏醒”,加入攻击。
黑子狂吠着,试图扑咬靠近的藤蔓,但它锋利的牙齿咬在坚韧的藤皮上,效果甚微,反而差点被另一根藤蔓缠住后腿。
狭窄的山径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的死亡之舞。七八根狂舞的紫色藤蔓封锁了前路和退路,他们被困在不过数米宽的险径上,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雾气,身后是来路,前方是更多尚未被激发的、如同巨网般覆盖岩壁的“鬼血藤”。
“不能硬拼!这东西怕火!还有,砍它的根!主根应该在岩壁缝隙里!”老吴强忍伤痛,背靠一块凸出的岩石,急促地喊道,同时手中匕首挥出,精准地削断了一根试图缠向他脚踝的细藤。断口处,流出暗红近黑的粘稠汁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火!林逸猛然想起,石匠李的布包里,除了火折子,还有一小瓶标注着“猛火油”的东西!那是古代工匠用于某些特殊作业的易燃油脂,比普通油脂猛烈得多!
他一边狼狈地躲避着藤蔓的攻击,一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布包,摸索出那个小小的陶瓷瓶。瓶口用蜡密封着。
“阿红!火折子!”林逸大喊。
阿红忍着背上的剧痛,从自己随身的防水袋里掏出火折子,吹亮。
林逸拔掉瓶塞,将里面粘稠的、气味刺鼻的黑色油脂猛地泼向最近、最粗壮的那几根狂舞的藤蔓根部区域!
油脂沾上藤蔓和岩壁。
“扔!”林逸将瓶子砸向岩壁,同时阿红将燃着的火折子奋力掷出!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爆开,瞬间吞没了那片藤蔓!火焰异常猛烈,带着黑烟,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仿佛是油脂和藤蔓中某种物质在剧烈反应。那些被点燃的藤蔓疯狂扭动、抽搐,如同地狱中受刑的恶鬼,发出一种近乎尖啸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空气中弥漫开焦臭和更加浓烈的腐败气味。
火焰暂时遏制了藤蔓的攻势,尤其是主根区域被烧,让大部分藤蔓失去了活力,软塌塌地垂落、燃烧。但仍有几根距离较远的藤蔓在狂舞,而且,火焰正沿着岩壁上的枯苔和细小藤蔓蔓延,有失控的趋势!
“快走!趁现在!”老吴当机立断,“往前冲!注意脚下和头顶!”
林逸一手拉起还在发愣、看着自己手指伤口的豆子,一手搀住受伤的阿红,跟在老吴身后,以最快的速度,踏着滚烫的地面,从燃烧的藤蔓下方和空隙间冲了过去!黑子敏捷地穿梭跟随。
他们一口气冲出二十多米,直到身后火焰和藤蔓的尖啸声逐渐远去,才敢停下喘息。
回望来路,那段山径已被火焰和浓烟笼罩,暂时阻断了追兵的可能,但也让他们失去了退路。前方,险径依旧蜿蜒没入雾中,但岩壁上的藤蔓恢复了普通的暗绿色,静静悬挂,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阿红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靠着一块岩石,脸色苍白。林逸连忙查看,棉袄被抽裂,底下皮肤红肿,渗出血珠,但好在藤蔓无刺,只是钝击,未伤及筋骨。
“我没事……”阿红咬着牙,“豆子怎么样?”
豆子举着自己那根已经止血、只留下一个小红点的手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林逸哥……阿红姐姐……是我……是我不好……那藤蔓……”他声音带着哭腔。
“不怪你,豆子。”林逸蹲下身,用布条小心地给阿红包扎,同时安慰豆子,“是那些藤蔓太邪门。你的血……可能比较特殊,以后要小心,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流血,尤其是在这种古怪的地方。”
老吴也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豆子的手指,又看了看远处仍在燃烧的藤蔓,神色无比凝重。“不是特殊……是蕴含的力量太强,而且……正在苏醒。‘鬼血藤’只对极阳或极阴、且富含‘灵’性的血有反应。豆子的血,显然属于后者。这孩子的‘血裔’之力,比我们预想的,可能更早、更剧烈地开始显现了。这不是好事。”
他看向林逸:“必须尽快找到懂行的人,或者找到压制或引导这种力量的方法。否则,随着他长大,或者再受到刺激,可能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或者……伤及他自身。”
林逸心头沉重,点了点头。他拿出水囊和干粮,分给众人。“先吃点东西,处理伤口,然后继续走。火可能把追兵引来,也可能引发山火,我们不能停。”
简单休整后,队伍再次出发。经历了“鬼血藤”的惊魂,众人更加谨慎,尤其注意避开岩壁上任何可疑的藤蔓植物。豆子被林逸和阿红护在中间,情绪低落,小手紧紧抓着林逸的衣角,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指。
山径愈发险峻。有些地段需要借助岩壁上凿出的浅坑和残留的、不知是否牢固的老藤攀爬。有些地方则是近乎垂直的“天梯”,仅靠一些嵌入岩壁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和木桩(大多已腐朽)辅助。七叔公地图上标注的“先试再用力”成了保命的箴言。
途中,他们在一处相对平缓的转角石壁上,发现了一些斑驳的刻痕。不是路标,而是一幅简陋的岩画:画着一个被许多线条(代表藤蔓?)缠绕的人形,人形胸口位置,点着一个醒目的红点(可能是朱砂或赤铁矿颜料)。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古文字,阿红辨认了半天,迟疑道:“好像……是篆书的变体,大意是‘血祭……藤妖……镇于此……过者慎之……’”
“看来,古人早就知道这里有‘鬼血藤’,并且用某种‘血祭’的方式暂时安抚或镇压过它。”老吴分析道,“豆子的血,可能无意中触发了古老的‘印记’,或者……他本身的血脉,就与这‘镇’有关联。”
这个推测让众人背脊发凉。这片山脉,似乎处处都残留着与“镇压”、“血裔”、“古契”相关的痕迹,像一张无形的大网。
午后,天空积起了厚厚的铅云,山间光线更加昏暗。风也大了起来,吹得人站立不稳。远处传来闷雷声。
“要下雨了。”林逸忧心忡忡。在这样险峻的山径上遭遇大雨,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们加快了脚步,希望在雨势变大前,找到七叔公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可以歇脚的干燥小岩洞。
又艰难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就在豆大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落时,他们终于在一面内凹的悬崖下,找到了那个岩洞。洞口被几块大石和茂密的灌木半掩着,十分隐蔽。洞内不大,但干燥,有篝火痕迹和堆放的干柴,显然经常有走这条险径的人在此歇脚。
众人狼狈不堪地钻进山洞。外面顷刻间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雷声隆隆。
生起火堆,烘烤湿透的衣物,处理新增的擦伤和淤青。阿红背上的伤需要重新上药(用了石匠李给的外伤药粉),老吴的腰伤在寒冷和劳累下更加疼痛难忍。豆子因为惊吓和淋雨,有些低烧,蜷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林逸看着洞外瓢泼大雨和阴沉的天色,心中焦虑。这场雨会拖慢他们的速度,也会冲刷掉他们的痕迹,有利有弊。但更大的问题是,他们携带的干粮和药品都不多了。
“如果雨明天还不停,或者变小,我们都必须继续走。”林逸沉声道,“在这里困得越久,越危险。”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夜里,雨势稍歇,但山风呼啸,如同鬼哭。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每个人疲惫而忧虑的脸。
豆子在吃了点药(石匠李的回元散)后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惊厥,说着胡话:“……红色的藤……缠着爷爷……爷爷在喊……放开他……好多血……”
林逸守着他,眉头紧锁。豆子的梦境,似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血腥。这绝对与他觉醒的“血裔”记忆有关。
后半夜,林逸换下守夜的阿红。他坐在洞口内侧,听着外面渐沥的雨声和风声,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漕”字木牌和石匠李给的黑色玉牌。
忽然,黑子再次竖起耳朵,发出极轻微的警告声,目光锐利地投向洞外风雨中的某个方向。
林逸立刻警醒,熄灭大部分篝火,只留一点微光,示意众人噤声,自己悄悄挪到洞口边缘,透过灌木缝隙向外窥视。
雨幕中,下方不远处的险径上,隐约有几道摇晃的光束——是手电筒的光!还有模糊的人声被风雨撕扯着传来。
“……妈的……这鬼天气……还有那见鬼的藤……老三的手怕是废了……”
“……少废话……仔细找……肯定有地方躲雨……他们带着伤号和小孩,跑不远……”
“……头儿,这边好像有个洞口……”
声音越来越近!是疤脸一伙!他们竟然也冒着暴雨追到了这里!而且似乎有人被“鬼血藤”所伤!
林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缓缓退回洞内,对老吴和阿红做了个“追兵接近,准备战斗或撤离”的手势。
老吴咬牙握紧了匕首,阿红将豆子轻轻摇醒,捂着他的嘴示意别出声。黑子伏低身体,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威胁。
手电光晃动着,朝他们这个方向扫来。脚步声和咒骂声就在洞外不远处!
危急关头,林逸目光急速扫过洞内。洞只有这一个出口,无处可逃。硬拼?对方有枪,且人数占优。
就在光束即将照进洞口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盖过了风雨声!整个山体似乎都震动了一下,洞口碎石簌簌落下。
紧接着,外面传来疤脸一伙惊恐的喊叫和混乱的跑动声。
“塌方了!快跑!”
“这边!往这边!”
手电光乱晃,脚步声迅速远去,似乎逃向来的方向。
洞内众人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只剩下暴雨声和隐约的、土石滚落的哗啦声。
“是山体滑坡?还是……”阿红声音发颤。
林逸再次小心地探头望去。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他看到下方不远处的险径,被一大堆新坍塌的泥土、碎石和断木堵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堰塞体。而疤脸一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夜的另一端。
塌方暂时阻断了追兵,但也可能改变了前方的路径,甚至……堵死了他们前进的路。
“等天亮再说。”老吴声音疲惫而沙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一夜,无人能眠。洞外是未停的暴雨和未知的塌方,洞内是伤病交加、前途未卜的逃亡者。
豆子在又一次噩梦中惊醒,蜷缩在林逸怀里,小声哭泣:“林逸哥……我害怕……我梦见……山倒了……把我们都埋了……”
林逸紧紧抱着他,望向洞外无尽的黑暗与雨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他们这场亡命天涯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
(第四卷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