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河的刺骨寒意与“水阴子”带来的惊悚尚未完全从肢体和记忆中褪去,众人便已跟随石匠李,踏入了那条向上延伸的最后通道。
通道比之前的更加陡峭,近乎垂直,更像是天然岩层中一道狭窄的裂隙,人工开凿的痕迹几乎不见,只有一些简陋的、供手脚攀援的凹坑和嵌入岩壁的锈蚀铁环,显然是后来(很可能是石匠李自己)为了通行方便而设置的。空气却明显不同,那股地下深处特有的陈腐、阴湿与混合气味正在迅速变淡,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带着植物清香的凉意,以及隐约的、气流流动的“呼呼”声。
向上!这是此刻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石匠李将油灯熄灭收起,小心地绑在腰间。前方的黑暗中,已然透出了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线——不是火光,不是夜明珠的冷光,而是……天光!黎明或黄昏时分,那种透过厚重屏障渗透进来的、属于外界的天光!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每个人疲惫不堪的身体。连受伤的老吴都精神一振,攀爬的动作快了几分。林逸将昏迷的豆子用布带在胸前缚得更紧,咬紧牙关,手脚并用,紧跟在石匠李身后。阿红和黑子也奋力向上。
攀爬的过程异常艰难,湿滑的岩壁,狭窄的空间,透支的体力,都让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蹬踏都变得沉重无比。但那天光如同最诱人的召唤,指引着他们向上、再向上。
不知攀爬了多久,就在林逸感觉双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时,前方的石匠李停了下来。他侧身贴紧岩壁,回头低声道:“到了。上面就是出口。不过,外面情况不明,我先上去看看,你们在此稍候,听我信号。”
说罢,他灵巧地向上又爬了几米,身影消失在一个拐角处。
片刻之后,上面传来了三声长短不一的、类似鸟叫的口哨声——这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林逸精神一振,最后奋力向上爬去。转过那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出口并非想象中的山洞或地缝,而是一个隐藏在巨大山石根部、被茂密藤蔓和灌木丛完全遮蔽的狭窄缝隙!此刻,缝隙外正透进灰白的天光,隐约还能看到摇曳的绿叶和更远处模糊的山影。清新的、带着晨露和草木芬芳的空气汹涌而入,瞬间洗去了肺中所有的阴晦与沉闷。
石匠李已经拨开了部分藤蔓,正蹲在出口边缘,警惕地向外张望。看到林逸上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耳朵,示意仔细听。
林逸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外面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以及……极远处,似乎有非常模糊的、像是引擎的微弱轰鸣,但一闪即逝,听不真切。没有近处的人声,没有搜捕的动静。
“暂时安全。”石匠李低声道,让开位置,“快出来,找个隐蔽地方。”
林逸率先钻出缝隙。久违的天光虽然只是黎明时分灰蒙蒙的光线,却依旧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清冽甘甜的空气,仿佛要将地底所有的污浊都置换出去。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豆子抱出,放在旁边一块干燥的岩石上,开始帮助后面的阿红、老吴和黑子出来。
当所有人都离开那幽深的地缝,站在了山林之中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身处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背面,周围是茂密的次生林和嶙峋的怪石,视线不算开阔,但足够隐蔽。抬头望去,天空是鱼肚白的颜色,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抹淡淡的橘红,晨曦即将到来。他们在地下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宁静的时刻。
环顾四周,群山起伏,林海苍茫,完全辨认不出具体方位,但可以肯定,这里已经远离了零组基地和断龙壑核心区域,甚至可能已经不在同一道山梁。
“这里是‘野狼峪’的北坡,距离你们之前落脚的断龙壑,直线距离大约有十几里,中间隔着两道深涧和一片原始林,寻常人很难找过来。”石匠李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用周围的枯枝和藤蔓,将他们出来的地缝入口重新伪装好,动作熟练至极。
做完这些,他走到林逸身边,看了看依旧昏迷的豆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腰间淤痕明显的老吴,以及同样疲惫不堪的阿红和林逸,眉头微蹙。
“你们现在状态很差,需要尽快休整治疗。”石匠李从怀中掏出两个更小的油纸包,“这包是外伤药粉,对阴寒淤伤有奇效,给这位朋友敷上。这包是‘回元散’,用水化开,每人喝一点,能快速恢复些体力元气。那孩子……力竭昏睡,让他自然醒来最好,别强行弄醒。”
他将药递给阿红,然后指向山坡下方隐约可见的一条溪流反光:“那里有干净的山泉,可以去取水。但记住,不要生火,不要留下明显痕迹。零组的人可能还在搜山,守墓的刘家小子鼻子也灵得很。”
林逸接过药,郑重道谢:“前辈大恩,没齿难忘。不知前辈日后有何打算?不如跟我们一起……”
石匠李摆摆手,打断了林逸的话,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老夫的根在这里,离不开,也不想离开了。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了。况且,这墓,这‘镇魂棺’,还需要人看着。虽然你们暂时加固了封印,但隐患未除,总得有人守着,以防万一。”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你们既然卷进来了,又身负‘古契’与‘血裔’,恐怕注定无法彻底摆脱。但外面的路,得你们自己走。老夫能做的,就是给你们指个方向,再送你们几件东西。”
他从腰间解下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鼓鼓囊囊的旧布包,递给林逸:“这里面,有老夫这些年绘制的一些墓穴外围机关分布草图(虽然很多可能被零组破坏了),有附近山势地形和隐秘路径的标记,还有几样对付常见阴邪秽物的小玩意和药粉配方。或许对你们日后有用。”
接着,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光滑的黑色玉牌,玉牌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古朴的“李”字。“这是老夫的信物。若将来你们遇到生死攸关的难题,需要借助机关之术或者了解这座墓更深的秘密,可以带着它,到山西五台山脚下的‘李记锁行’,找一个叫‘李墨’的老锁匠。他是老夫的族侄,认得这牌子,或许能帮上些忙。”
最后,他看向林逸,语气格外郑重:“关于‘古契’和‘镇魂棺’,记住老夫的话。‘地枢印’在你手,‘血裔’在这孩子身,这只是开始。‘天印’与‘人印’下落不明,但根据先祖零星记载,‘天印’最后一次出现,似乎与晚清一批流散宫廷的古物有关,可能流落海外或藏在某个私人收藏家手中。而‘人印’……传说与沐王爷当年一位挚友兼方外之交有关,或许藏在某处道观或隐修之地。这些线索渺茫,但留心总有迹可循。”
“至于‘镇魂棺’内的邪物,根源极深,牵扯上古秘辛。若想真正解决,非集齐三印、配合完整仪式不可。此事急不得,也强求不得。你们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提升自己,查明零组的真正目的,还有……保护好这孩子。”
他看了一眼豆子,眼中带着担忧:“‘血裔’之力非同小可,但也易遭觊觎和反噬。他的能力会随着成长和刺激逐渐显现,需要正确引导,更需谨慎隐藏,尤其是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
林逸将石匠李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中,重重点头:“晚辈明白。定不负前辈所托,也会保护好豆子。”
石匠李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林逸的肩膀:“小子,心性不错,是个担事的料。走吧,趁着天色未大亮,雾气未散,赶紧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休养。老夫也该回去了。”
他没有再多说,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伪装好的地缝走去,身形很快消失在藤蔓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林逸手中沉甸甸的布包和玉牌,证明着这位神秘石匠的存在与馈赠。
山林间,晨雾渐起,鸟鸣声愈发清脆。新的一天,真正开始了。
林逸收回目光,看向同伴。阿红已经用溪水化开了“回元散”,小心地喂老吴喝下一些,自己也喝了一口,脸色稍缓。她又用药粉替老吴处理腰间的淤伤,药粉敷上,老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一些,长出了口气。黑子趴在豆子身边,警惕地守护着。
“我们也该走了。”林逸将布包和玉牌小心收好,背起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豆子,“先沿着溪流向下,找个有山洞或崖壁的地方躲起来,休整一两天,等豆子醒了,吴师傅伤好些,再决定下一步。”
阿红搀扶起老吴,两人都没有异议。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疲惫交织,此刻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他们沿着石匠李指点的方向,借着渐浓的晨雾和茂密林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山下溪流处移动。
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向群山,驱散了最后的黑暗与雾气。林间充满了生机。
然而,在远处另一座山峰的制高点上,一架高倍望远镜的镜头,正缓缓扫过这片刚刚苏醒的山林。镜头后,零组指挥官脸色阴沉,对着通讯器冷声道:
“b7区域未发现目标。扩大搜索范围至c区。重点注意任何异常能量波动或近期人类活动痕迹。他们受了伤,走不远。”
而在断龙壑入口附近,守墓人刘司令拄着一根老藤杖,站在一块巨石上,望着莽莽山林,眉头紧锁。他手中摩挲着那枚虎头铜牌,低声自语:
“石匠李……你终究还是插手了。‘钥匙’和‘血裔’同时出现……这潭死水,看来是注定要搅动了。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他转身,身影没入身后幽暗的祖祠之中。
天光乍泄,危机暂缓,但更大的风暴,已在远方天际隐隐汇聚。带着秘密、伤痛与新获的指引,林逸一行人踏入了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山野。他们的命运,如同山间晨雾,看似散去,实则融入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天地之间。
(第三十四章 完)
(第三卷《古墓秘辛》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