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台阶向下延伸,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在封闭的通道内被放大,敲击着耳膜,更敲击着紧绷的心弦。两侧的灯龛空空如也,壁上残留着焦黑的烟熏痕迹,仿佛数百年前曾有过摇曳的灯火,映照过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道深处透来的微弱冷光,并非连续的光源,更像是某种反射或折射的余晖,时明时暗,给这条笔直向下的甬道更添几分诡谲。
空气比裂缝中更加滞重,那股檀香焚烧后的余烬味混合着陈年石材特有的阴冷气息,钻进鼻腔,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豆子趴在林逸背上,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他的感知似乎在这里变得格外敏锐,小脸上时而困惑,时而紧绷。
黑子走在最前,步伐谨慎,赤金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中如同两盏移动的探灯,扫视着前方的每一寸地面和墙壁,喉咙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咕噜声。它对环境的危险感知,是队伍最可靠的预警。
阿红紧跟在黑子后面,一手扶着湿冷的墙壁,一手下意识地护着怀里的小包裹(里面是所剩无几的浆果和那块神秘石头),她的目光扫过两侧墙壁和脚下的台阶,试图从这些人工痕迹中解读出更多信息。“这些青石的打磨工艺和砌筑方式,有很明显的明代中后期特征,”她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林逸说,“但这条通道……太隐蔽了,不像主墓道,更像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一条备用通道,或者……密道。”
林逸点点头,目光却始终锁在前方老吴僵硬迟缓的背影上。老吴拄着树枝,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吃力,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全靠那根树枝和意志力在支撑。他的呼吸粗重而杂乱,在寂静的甬道中格外刺耳。林逸注意到,老吴经过那些空置的灯龛时,偶尔会停顿一下,浑浊的独眼似乎会向龛内瞥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吴师傅,您以前……见过这种通道吗?”林逸试探着问道,声音在甬道中产生轻微的回音。
老吴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嘶哑的声音带着疲惫和茫然飘来:“……记不清了……好像……有点眼熟……又好像没有……这墓……太大了……”他的回答依旧含糊,滴水不漏。
又向下走了约三四十级台阶,前方的黑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微微伏低,对着前方的地面发出了急促的低吠!
有情况!
林逸立刻上前,越过老吴和阿红,来到黑子身边。荧光棒的光芒(已非常微弱)向前照去。
只见前方大约五米处,甬道的地面上,出现了一片不自然的区域。那里的青石砖块不再是平整铺设,而是呈现出一种微微凹陷、颜色也略深的圆形,直径约有两米。圆形区域内的砖缝里,积着薄薄一层灰白色的粉末。而在圆形区域边缘,紧贴着墙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锈蚀严重的铁片,以及一些类似陶瓷的黑色碎块。
“是陷阱!”阿红低呼一声,“翻板?落石?还是……”
林逸示意大家后退,自己则用工兵铲的铲尖,小心翼翼地戳向那片颜色略深的圆形区域边缘。
铲尖刚触碰到边缘一块青砖——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清晰可闻的机括声从脚下传来!
紧接着,那片圆形区域正中央的一块青石,猛地向下塌陷了寸许!几乎同时,两侧墙壁上对应位置的灯龛内部,传来“咔哒咔哒”一阵密集的轻响!
“后退!”林逸厉喝,拉着阿红和豆子急速向后退了数步。老吴也被这动静惊得踉跄后退,独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然而,预料中的毒箭、落石或翻板并未出现。那塌陷的青石很快停了下来,两侧灯龛内的轻响也归于沉寂。只有圆形区域中央,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黝黝的孔洞,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灰尘的气味从孔洞中飘散出来。
虚惊一场?还是机关年久失修失效了?
林逸不敢大意。他示意黑子绕开那片区域,从紧贴墙壁的边缘小心通过。他自己则用工兵铲仔细检查了孔洞周围和两侧灯龛。灯龛内部结构复杂,隐约能看到一些已经锈死、卡住的金属构件和滑槽,原本可能装有弩机之类的发射装置,但如今都已失灵。孔洞下方似乎是一个不深的小坑,里面堆积着更多的灰白粉末和锈蚀残渣。
“是伏弩机关,但应该失效很久了。”林逸判断道,“不过还是要小心,可能还有其他没触发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片陷阱区域,继续下行。经历了刚才的虚惊,众人的神经绷得更紧了。这条甬道,绝非善地。
又下了二十余级台阶,前方出现了第一个拐角,向右转弯。拐角处的墙壁上,刻着一幅简陋的浮雕。
浮雕的内容很简单:一个人形(穿着类似工匠的短褐)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呈托举状,而他托举的上方,是一个简单的、代表太阳的圆圈。人形下方,刻着几个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符号。
“这……不像是墓主或神只的画像,更像是……工匠自己的刻画?”阿红仔细辨认着那些符号,“这些符号很原始,不像正规文字,可能是工匠之间的暗号或者个人标记。”
林逸心中微动。跪地托举太阳?是祈求光明?还是暗指某种仪式或工作?
就在他们驻足观看时,走在最后的老吴,忽然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中的树枝“啪”地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吴师傅!”阿红连忙转身去扶。
林逸也立刻回头,只见老吴脸色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独眼紧闭,右手死死捂住胸口,身体佝偻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脖颈和手背上那些暗红色的斑点,此刻在冷汗的浸润下,似乎颜色变得更加鲜明了些!
“……疼……骨头里……像有针在扎……”老吴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是红雾的毒性发作了?”阿红焦急地看着林逸。
林逸快步上前,扶住老吴的另一边胳膊。触手之处,老吴的体温高得吓人,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块。“先扶他坐下休息。”
他们搀扶着老吴在台阶上坐下。老吴蜷缩着身体,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呻吟。豆子从林逸背上下来,怯生生地靠近,伸出小手想碰碰老吴,却又不敢,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害怕。
黑子也凑过来,嗅了嗅老吴,然后抬头看着林逸,赤金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它似乎能感觉到老吴体内那股混乱的气息正在变得更加活跃和……具有攻击性?
林逸紧锁眉头。老吴的痛苦看起来不像是伪装。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了?这一切只是红雾造成的深度中毒和身体损伤?
他拿出水壶,递给老吴。老吴颤抖着手接过,喝了一小口,水却从嘴角溢出来不少。他喘息着,艰难地吞咽,似乎连喝水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样下去不行,”阿红忧心忡忡,“吴师傅需要药物治疗和彻底休息。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或者至少一个相对安全、可以长时间停留的地方。”
林逸何尝不知。他抬头望向甬道前方,拐角之后依旧深不见底,只有那不知来源的微弱冷光幽幽闪烁着。这条甬道究竟有多长?尽头是什么?
就在他心中焦虑时,坐下休息的老吴,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拐角后的黑暗深处,脸上痛苦的表情被一种混合着惊骇、迷惑和……一丝诡异渴望的神情取代。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黑暗,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
“……那里……有声音……在叫我……”
林逸和阿红都是一怔,侧耳倾听。除了老吴粗重的喘息和他们的心跳,甬道深处一片死寂,哪有什么声音?
豆子却忽然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也好像……听到一点点……很轻……像风吹过小洞的声音……”
风吹过小洞?意味着那边可能有通风口?通向外界?
林逸精神一振。他看向老吴:“吴师傅,您听到什么了?具体是什么声音?”
老吴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独眼瞳孔不规则地缩放,喃喃重复:“……叫我……过去……就在前面……不远了……”
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了。
林逸和阿红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走,过去看看。”林逸下定决心。不管老吴是真的听到了什么,还是产生了幻觉,前方是唯一的路。他重新背起豆子,示意阿红搀扶起老吴。
老吴这次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或者说被某种东西驱使着),挣扎着站起来,甚至甩开了阿红的部分搀扶,踉跄着却异常执着地向着拐角后的黑暗走去,嘴里依旧含糊地念叨着“……声音……叫我……”
甬道藏机,步步惊心。前方的呼唤,是生路的指引,还是深渊的诱惑?老吴身上愈发明显的异变,又将把这支本已脆弱的队伍,带向怎样的境地?
(第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