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把巷道埋成一条白沟,林逸踩着刀疤留下的爬痕,深一脚浅一脚追到矿区围墙外,却再没见人影。爬痕在铁网缺口处断了,像一条被掐灭的引线,只剩几根折断的枯草在风中抖。他扶着电杆喘了半晌,呼出的白气刚出口就被风撕碎,胸口却烫得发闷——铜盒里的火不肯安分,隔着布一下一下撞他肋骨,仿佛提醒:两炷香早已烧完,利息开始滚了。
远处老城的方向,天色泛起蟹壳青,再有一个钟头就要放亮。林逸想起招待所那根蜡烛,心里猛地一沉:小七伤还没好,要是刀疤的人先摸回去,那点火光就是活靶子。他不敢再追,掉头往城里跑。雪厚,跑不快,干脆把身体往前倾,让重力拖着滑,靴子踩得雪粉飞溅,像有群白鼠跟在脚后。
回招待所
老街的灯一盏接一盏灭,只剩早点铺子刚生炉,火舌从炉口窜出半尺高,把门脸映得通红。林逸路过,蒸汽扑在脸上,短暂地盖住了铜盒的灼烫。他没时间停,拐进小胡同,踩着结了冰的污水,一步一刺溜。招待所的木楼在望,黑瓦上压着厚雪,像戴了顶白棉帽,可那团橘黄的烛光却不见了——三楼窗户漆黑,像被谁突然吹灭。
林逸心里咯噔,冲进门洞,楼梯扶手冷得粘手,他也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窜。三一八房门虚掩,锁舌歪在一边,显然被硬物撬过。他屏住呼吸,侧身挤进去,屋里静得只剩暖气管“咕噜咕噜”的呻吟。蜡烛倒了,蜡油淌了一窗台,已经凝成惨白的泪疙瘩。床空着,小七不见了,只剩军大衣被撕破,棉絮撒在水泥地上,像一小滩脏雪。
桌上压着一张纸条,是从记账本上撕下的横格纸,字迹歪斜却用力:
“人我们先借走,火签用完再还。——刀”
林逸攥着纸条,指节发白。铜盒像感知到怒意,猛地一震,云纹亮起,映得他手腕发青。他深吸几口气,把火气压回去,脑子飞快转:刀疤回身来逮小七,八成是想拿他换火,可火已归盒,钥匙早成灰,他们撬门见蜡烛亮着,一定以为小七知情,干脆绑走当人质。如今要救人,得先找到刀疤的老窝,而老窝在哪?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线索
林逸蹲身,把破大衣的棉絮拢起,想寻点蛛丝马迹,忽然发现地板上有几滴血迹,顺着门口往走廊延伸。血点零星,颜色却新鲜,像边走边滴。他顺着血痕走到楼梯口,发现扶手上有半个血手印,指节粗大,不是小七的。那只能是刀疤的人——小七挣扎时抓伤了对方,反而给他留了路标。
血点出了招待所后门,在雪地里变成断续的小坑,一路往东南,直奔旧电厂那片废弃铁路。林逸心里有了方向:旧电厂离矿区不远,地下管网四通八达,是藏人的好地方。他折回前台,大姐正低头盘账,见他下楼,张嘴想质问房门被撬,却被林逸先开口:“姐,有电话吗?我报个案。”大姐愣住,手指向柜台里那台老式转盘机,又缩回去:“报案去派出所,我这儿不对外。”林逸没工夫磨,掏出兜里仅剩的两块钱拍在桌上:“借用两分钟,算话费。”大姐把钱拢进抽屉,没吭声,算是默许。
他摇通电话,却打给老吴——如今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师傅。电话转了三道线,才到潘家园旧铺子。那头老吴声音沙哑,像被炭火烤过:“矿里炸了?火拿到没?”林逸简短说了经过,末了咬牙:“小七被绑,我得救人,可手里没筹码。”老吴沉默几秒,道:“刀疤是陇县‘黑火’的人,专吃旧矿渣,老窝在电厂冷却池地窖。你先去,我连夜赶过去,天亮前到。记住,别硬拼,他们怕火,你盒里有火,就还有底牌。”
冷却池
旧电厂离老城三公里,林逸抄近路,顺着铁轨路基跑。枕木上的雪被风刮得干净,踩上去反而稳。月亮在云里时隐时现,把铁轨映成两条时有时无的银蛇。跑到电厂围墙,铁栅早被贼剪开个大洞,他钻进去,穿过锈迹斑斑的冷却塔,塔身像被啃空的骨头,风灌进去发出“呜呜”低吼。
冷却池就在塔底,是个长方形水泥池,深约两米,冬天干涸,只剩一层薄冰。池子一角有铁盖,盖板上焊着旧扶手,如今被撬开条缝,露出漆黑洞口,像一张没牙的嘴。林逸贴耳听,底下隐约有说话声,断断续续飘在风里。他深吸口气,把铜盒挪到背后,用腰带勒紧,顺着铁梯往下爬。
地窖
底下是废弃的设备通道,墙壁渗水,结了厚冰,矿灯一照,光柱里全是飘浮的冰晶。通道尽头亮着一盏充电灯,黄光里坐着三个人,刀疤背对他,正拿酒瓶冲洗伤口,左臂上几条血檩子,是小七抓的。小七被反绑在暖气管上,嘴角青紫,却还醒着,眼里冒火。旁边小弟拿匕首在小七脸上比划,嘴里骂骂咧咧:“再嚷,划了你口子,让你多一条火签!”
林逸屏住呼吸,从兜里摸出还剩半寸的导火索——那是从矿里捡的,本想留纪念,如今成了救命索。他把导火索插进铜盒缝隙,轻轻一拧,云纹里立刻冒出青蓝火星,火索“嘶”地窜起火苗。林逸高举铜盒,猛地踏出阴影,吼了一嗓子:“火来了,要命的闪开!”
声音在水泥通道里炸开,震得顶壁冰屑簌簌落。三人猛地回头,见林逸像从冰里钻出的火人,都愣住。刀疤眼尖,看见导火索正往铜盒里钻,脸色瞬间惨白——他们怕的就是母珠反噬。他一把推开小弟,往旁急闪,嘴里喊:“疯子!要炸一起死?”
林逸不答,只步步逼近,火苗映着他眼角,像镀了层铜。小七趁机翻滚,连人带暖气管倒下,正砸在小弟脚背,那人痛得弯腰,匕首落地。刀疤退到墙角,突然抄起一根铁管,猛砸向顶壁的消防喷淋头——“哗啦”一声,管网里残留的锈水喷涌而出,像下起小雨,火索被水一冲,火星顿时暗了。林逸心里一沉,底牌被浇灭,他再没筹码。
火烬复燃
水柱冲击下,铜盒却发出“嗒”一声脆响,盒盖自己弹开条缝,一缕青蓝火舌猛地窜起,遇水不灭,反而“轰”地膨成火球,像被激怒的兽,直扑刀疤面门。刀疤惨叫,铁管落地,双手捂脸,火舌顺着水往他袖口钻,瞬间把棉袄袖子烧成灰蝶。两个小弟吓得连滚带爬,往通道深处逃。
林逸趁机扑到小七身边,拿碎玻璃割断绳子,拽起他就跑。铜盒落在水里,火舌乱舞,却不追他们,只围着刀疤打转,像讨债。小七踉跄着问:“火咋不熄?”林逸喘得说不出话,心里却明白——母珠火,水浇不灭,它只认债,不认路。
两人爬上铁梯,冲出冷却池,雪风扑面,像千万根细针。背后地窖里传出刀疤撕心裂肺的嚎叫,火球越烧越大,把洞口映成一口通红灶膛。积雪被热浪蒸起白雾,雾升上天,与低云混成一片,像给黑夜盖了床湿棉被。
雪夜狂奔
他们不敢停,顺着来路铁轨猛跑,雪灌进鞋里化成水,水又结成冰,脚像踩在两块铁板上。跑出一公里,小七扑通跪地,伤口崩开,血透棉袄。林逸背起他,继续往前,肺里火烧火燎,却觉不出累。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天色泛起蟹壳青,像母珠被重新打磨后留下的冷光。
背后,旧电厂方向突然“轰”一声闷响,地面轻轻颤抖,雪粉从树枝簌簌落下——冷却池塌了,火与冰一起陷进地下,像一场半价交易,终于两清。林逸没回头,他把小七往上掂了掂,喘着粗气说:“再撑两里,天亮就能拦车。”小七伏在他背上,声音弱却带笑:“回去……请我喝十斤黄酒……不加一滴水。”
归途未卜
雪又开始下,大片大片,像给黑夜补补丁。铁轨尽头,一盏红灯突然亮起,是早班道口的警示灯,一明一灭,像心脏在跳。林逸踩着枕木,一步一步朝那盏红灯走,背上的小七成倍的沉,他却不敢放。铜盒在腰间晃,火已熄,盒面却残留一点温度,像提醒他:债还了,可租期还没满,路仍长。
红灯下,停着一辆手摇轨道车,两个养路工正弯腰铲雪,听见脚步回头,满脸惊讶。林逸放下小七,从怀里摸出那张过期介绍信,又加上仅剩的田七粉小包,一并递过去:“同志,救人,行个方便。”工人瞅瞅血人,再瞅瞅黑沉的铜盒,没多问,只点头:“上车。”
手摇车“吱呀”启动,像老磨盘推第一圈,沉重却带着希望。雪片落在轨道上,瞬间被铁轮碾成水,水又迅速冻成冰,在轮下发出“噼啪”脆响,像远远有人放鞭炮,给两条影子送行。林逸握摇柄,手臂酸得发抖,却一刻不停——他必须赶在天大亮前,把小七送到有医生的地方,也必须赶在下一场利息滚出来前,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火。
红灯渐渐远去,白雾从轨道上升起,像地底漏出的蒸汽。雾中,偶尔有火光一闪,是铜盒在云纹里打盹,又像母珠在遥远处轻轻眨眼——
“火已还,影子暂留;
下一盏灯,别忘了——
还得用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