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的小院,坐落在村子的最边缘,再往外,便是荒芜的山峦与一片终年不散的薄雾。寻常村民不会靠近这里,他们只觉得这地方“冷清”,甚至有些“邪门”。偶尔有顽童的皮球滚入院墙外的草丛,大人也会犹豫再三,才敢快步捡回。他们并不知道,并非他们不愿靠近,而是槿布下的结界,在无声无息地影响着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下意识地绕行。
院内,是另一个世界。
春末的午后,阳光透过一株老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槿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前是一张原木桌,上面散落着几张画稿和一本线装书。她既是画师,也是作家,描绘与记录着那些常人不可见之物。她的模样很清淡,算不上绝色,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古井的水,仿佛能映照出灵魂的颜色。她是幽冥的使者,是梦魇的编织者,亦是儒、释、道三家道理的践行者,独居于此,守护着某些界限,也修炼着自心。
她的生活并非总是波澜不惊。此刻,她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稿蹙眉。画上是她昨夜梦中所见——一位面容精明、眼神睿智的老太太,穿着旧式的斜襟衫衣服颜色是那种不易察觉的明蓝色的,说暗吧又有些皎洁,说明吧又不太显眼,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但没有白发,梦中的感觉如此真实,老太太似乎是她某位未曾谋面便已过世的长辈,正对她谆谆叮嘱,为她指点迷津,告诉她“寻得某人可得看护道路的一个职位”。但槿觉得这个人物并非普通人物,不是那么好寻找的
这梦并非空穴来风。槿知道,这或许是某位滞留世间的先人魂灵,借她这幽冥使者的梦境,传递未尽的执念或家族的庇佑。她正尝试用画笔捕捉那份跨越阴阳的关切与智慧,笔尖悬停,却总觉得差了一丝神韵。
忽然,她心念微动,感觉到结界边缘传来一丝异样的波动。那不是活人的气息,而是一种……带着怨怼与索取意味的阴性能量。她放下笔,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一道水纹般的涟漪荡开,显现出结界之外的景象——当然,是灵视中的景象。
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带着强烈执念的女性灵体,形象与她梦中的老太太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这个灵体周身缠绕着一种“占有”的气息,正试图将一些污浊、破损的能量团(在灵视中呈现为“烂东西”)推向结界,而将一些纯净、闪亮的能量光点(“钱和好东西”)紧紧攫取在自身周围。更远处,还有几个更淡薄的、似乎是外戚模样的女性能量体在观望。
槿的眉头蹙得更深。这并非冲她而来,更像是一段纠缠不清的家族业力,无意间漂流到了她的领地边缘。她听到那主灵体在无声地嘶喊,诉说着不公,而那几位“亲戚”则在窃窃私语,评判着是非。
“我从未见过你们,”槿在心中默念,如同在梦中一样,“也请勿将你们的纷扰带至我的净土。”
她并未出手干预。儒家的“正名”与“非礼勿动”,道家的“清静无为”,佛家的“不染着”,都让她选择只做一个旁观者。她只是加强了结界的净化之力,将那试图侵入的“烂东西”无声地消弭,并清晰地划定了一条界限:此处的能量,属我所有,外物不可混淆。
灵体似乎感受到了阻力,带着不甘与忿恨,渐渐消散远去。槿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刚刚画好的那幅“指点迷津”的老太太画像上。同一个家族,不同的灵魂,展现出的形态与执念竟如此天差地别。她提笔,在画稿一角写下两个字:虚妄。”
夜色渐深,槿的修行并未停止。她的小院暖阁里,有一方天地,槿给它取名为“心镜台”。此处非石非玉,一面墙壁光滑如镜,是槿靠手工打磨出的一块能映照出修行者内心最细微的波动与潜藏的梦境的纯白琉璃镜。
今夜,槿步入心镜台,盘膝坐下。她需要理清傍晚时分那场能量干扰带来的影响,同时也想更深入地解读之前那个关于爷爷”的梦。她手捏一个安神诀,气息渐渐沉入丹田,灵台一片空明。
心镜台的墙壁开始荡漾出光华,显现出梦境的碎片。
先是爷爷的身影,慈祥而稳重,抱着一个眉眼与槿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他们行走在一条田埂小路上,路旁是生机勃勃的菜地。灵植茄子泛着莹莹紫光,爷爷笑呵呵地问价,有人应答“两块钱”,声音平和,带着市井的烟火气。这景象,充满了传承、呵护与按劳取酬的公正,是家族中正向力量的体现。
然而,画面随即扭曲。两个面目模糊、身形闪烁的女子出现在菜地边缘。她们的动作鬼祟,迅速而贪婪地攫取着那些发光的蔬菜,塞进自己的篮子。槿在梦境中(此刻在心镜台中重温)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一股厌恶与鄙夷:,偷窃向来是被诟病都不值得诟病的一种行为。
场景切换,来到一处气息庄重、类似“学宫”或“法坛”的地方。那两名“偷菜”的女子竟也在场,她们面前摆放着用偷来的菜烹制的食物,散发着一种诱人却驳杂不纯的能量波动。而槿的手中,紧紧抓着自己那份由爷爷给予的、纯净的茄子。她心中充满了警惕与排斥,唯恐自己的食物与她们的混杂在一起,玷污了其本身的纯粹。
“我只想吃自己的,不想吃她们偷来的。” 梦境中的执念,在心镜台里回荡。
槿睁开了眼睛。镜中的景象缓缓消散。
这个梦的寓意对她而言再清晰不过。“爷爷”代表着她所继承的正统修行之路与家族德行的庇佑。“小女孩”是她的本心。“菜地”是她精心耕耘的心田与修为。“偷财”则象征着修行路上需要警惕的外魔、心魔,或者现实中那些试图以不正当手段获取资源、混淆视听的灵体或能量。
而最后的“学校”与“害怕混杂”,正是她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保持自身能量与修为的纯净性与独立性,不与浊流同污。这完美地解释了为何她对傍晚那试图侵入的、带着“掠夺”气息的业力如此敏感且抗
连续的经历与梦境解析,让槿意识到,自己的内心“院墙”需要一次主动的加固。那“倒塌的院墙”不仅是梦境,更是她感知到的自身边界需要更强防御的信号。
作为梦魇使者,她不仅能在梦中洞察,更能编织梦境,引导能量。她决定为自己重新构建一个新的结界——一个主动修复与强化的载体。
她需要“材料”。在梦的法则中,代表“根基”与“粘合”的“沙子水泥”,并非实物,而是一种纯净的土行灵蕴与意志力的结合。它们通常存在于那些关于“建造”、“传承”与“稳定”的古老梦境碎片之中。
槿再次沉入心镜台,但这次,她是主动的探索者。她的神识化作一道清光,离开了小院,滑入了浩瀚缥缈的“梦界”。
这里光怪陆离,无数生灵的梦境如同泡沫般生灭。槿驾驭着神识,如舟行大海,避开那些狂暴的情绪旋涡与欲望的暗流,寻找着特定的梦境气息。她“开车”的意象,在梦界中体现为一种坚定而灵活的导航能力。
她穿梭过由孩童糖果堆砌的甜美之梦,掠过被功名利禄充斥的焦灼之梦,绕开缠绵悱恻的情爱之梦……终于,在一处相对平静、散发着厚重、踏实气息的区域,她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片如同金色沙海般的梦境,属于一位一生勤恳、专注于建造工艺的老匠人。沙粒纯净,蕴含着“承载”与“构筑”的意念。旁边,还有一片如同灰色玉石般凝固的梦境,属于一位致力于修复古籍的学者,其中蕴含着“凝聚”与“修复”的意志力。这便是她所需的“沙子”与“水泥”。
槿以梦魇使者的权能, respectfully 采集了适量这些纯净的梦之素材,用自己的神识包裹,准备带回。
就在这时,梦界的景象微微一荡。前方,那熟悉的身影再次浮现——正是那位在她画稿上“指点迷津”的、精明能干的老太太。此刻,她的形象比梦中更加清晰,周身散发着温和而睿智的光芒,显然是一位拥有较高灵智、且对槿抱有善意的祖先灵。
老太太并未说话,只是带着赞许的目光,看着槿收集“沙子水泥”的动作,然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梦界的能量流动更加顺畅平和,是回归槿自身结界的最优路径。
槿心中了然,微微颔首致意。这位先祖之灵,在她主动寻求巩固自身边界时,再次出现了,并给予了指引。这象征着,当她自身展现出决心与行动力时,来自血脉或传承深处的智慧,便会与之呼应,提供助力。
带着采集到的“沙子水泥”,槿的神识回归本体。
她并未立刻醒来,而是在心镜台中,开始了真正的“筑梦防御”工程。
意念集中,那些金色的“沙”与灰色的“水泥”在她强大的精神力操控下,开始融合,焕发出坚实的光泽。她脑海中观想着自家小院的结界,尤其是傍晚被那怨念灵体冲击过的边缘地带。
梦中的她,开始亲手垒砌那道倒塌的“院墙”。一砖一瓦,以梦之素材为基,以坚定的意志为浆。墙体不再是冰冷的阻隔,而是流动着淡淡符文的光芒,既有儒家“礼”的秩序感,又有道家“自然”的圆融,还带着佛家“金刚”的不坏意。
在这个过程中,她仿佛能看到那位老太太的身影在旁默默守护,时而点头,时而虚指某处,提示她需要加强的地方。这不仅是修复,更是一次升华,将原本被动防御的结界,融入了主动净化与智慧辨识的能力。
当最后一块“砖”被垒上,整道院墙(在梦与灵的层面)发出一阵低鸣,光华内敛,与整个小院的结界完美融合,变得更加稳固、灵动。
也就在这一刻,异象陡生。
小院上方的夜空,原本星河璀璨,忽然有道道清辉如流水般汇聚。院中的老树无风自动,枝叶摇曳,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仿佛在吟唱。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如同檀香混合着青草的异香。
槿从心镜台中醒来,走出暖阁,来到院中。
她看到,院子的石桌上,不知何时,摆放着几样物品。不是人间烟火食,而是凝聚成实体的纯净灵蕴:一盘如同星辉凝集的“果实”,一盏氤氲着月华的“露酒”,还有几碟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小菜”——其中有一碟,赫然是泛着纯净紫光的灵植“茄子”。
这是天地对她成功巩固心垣、明心见性的馈赠,亦可称之为“灵霭宴”。
槿微微一笑,在石凳上坐下。她首先拿起那碟“茄子”,细细品尝。一股温暖、醇厚、源自自身正念与传承的力量流遍全身,滋养着她的神魂。这正是她梦中紧紧抓住、不愿与“偷来之菜”混杂的,属于她自己的、最纯净的“劳动果实”。
她独坐月下,享用着这场安静的宴席。结界之外,红尘扰攘,灵界纷杂;结界之内,她心垣稳固,道心清明。手中的画笔与书卷,是她记录与修行的一部分;而每一次对梦境的解读与应对,每一次对边界的守护与强化,都是她在这条独特修行路上,坚实的脚印。
今夜过后,槿依然是那个村民眼中“平庸”的作家兼画师,独居在村边缘。只有她自己,以及那些游走于幽冥与梦界的存在知道,这片小小的结界之内,蕴藏着怎样的力量与坚守。
槿依旧是那个不善于俗人有交集的槿,但槿又给自己加了个职位,清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