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漫过槿居住的幽静小院。院墙高耸,爬满了茂密的紫藤,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隐藏了主人不凡的秘密。槿,一个名字清雅,却拥有三重身份的女子:她是能潜入他人梦境的织梦者,也是可穿梭幽冥引渡亡魂的摆渡人,同时,她还得竭力维持一个普通人的体面,在这人世间半隐半居,逍遥——至少表面如此。
今夜,她并未远行,只是倚在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树。然而,她的灵识却已飘远,进入了一片混沌之地。这并非他人的梦境,更像是她自身心绪的投射,一个反复上演的、关于“逃亡”的梦。
***
梦魇的开端总是毫无征兆的压迫感。
槿发现自己正在一条昏暗、陌生的巷弄里狂奔,脚下的碎石硌得人生疼,身后的黑暗中充斥着无法名状的威胁,嘶吼着、逼近着。她是梦境的行家,深知在别人的梦里,这种感觉往往源于梦主深藏的焦虑。但在自己的梦里,这追逐显得如此真实,如此迫切——那是她三重身份带来的无形重压,是秘密可能被撕破的恐惧,是游走于边缘永不落地的惶然。
槿只是在跑,本能地逃。呼吸灼烧着喉咙,心脏撞击着胸腔。
就在疲惫几乎要将槿吞噬时,巷口转角,一个模糊的身影悄然出现,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是安静地递过来一个布包。梦中的逻辑总是荒诞而合理,槿毫不犹豫地接过。没有言语,那身影便融于阴影,仿佛从未存在。但手中的包裹是真实的。
槿闪身走进小巷深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素净却质地良好的衣裙,还有一张简略的地图,指向不远处一个标注着“热水”的地方。这便是梦中的“接应”,是她潜意识里对自我救赎的渴望编织出的情节。
循着地图,槿竟然真的找到了一间餐厅,槿从容而入,在餐厅一角有间小小的、冒着热气的淋浴间。在这荒诞的逃亡路上,这方寸之地宛如神迹。槿看了眼餐厅外游荡的独眼追捕者的身影,栓上门。热水倾泻而下,冲刷掉的不仅是奔跑带来的尘土与汗水,更是那如影随形的紧张与疲惫。水温熨贴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安宁,仿佛能将“被追逐”的污秽一并洗净。
换上干净的新衣,质感柔软,贴合身段。槿从包裹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把木梳和一支简单的玉簪。就着墙上模糊能反光的金属片,槿仔细地将湿漉漉的长发挽起,用玉簪固定,擦净脸上的水珠,抚平衣角的褶皱。镜中的人,褪去了狼狈,恢复了清丽冷静的容颜。这一刻,她重新拥有了某种体面,某种对自我的掌控感。即便仍在逃亡,她也不再是慌不择路的丧家之犬,而是一个保有尊严的潜行者。
打扮妥当,槿深吸一口气,再次融入昏暗的街道。追捕的气息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烈。槿能看到那些“搜捕者”的身影在远处晃动,他们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街面。然而,换上新衣、重整仪容的她,似乎也融入了一种新的“规则”之中。她不再躲避,反而以一种奇异的从容,穿梭于那些危险的视线之下。槿走过他们身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审视的目光扫过自己,但那双目光只是掠过,并未停留——一个打扮得体、步履从容的女子,不像他们所要追捕的那个惊慌失措的逃亡者。槿的沉稳,气定神闲的体面,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这仿佛是她游走于梦境、幽冥与人间三界的隐喻:以适当的姿态,便能行走于边缘而无碍。
穿过最危险的区域,压力稍减。槿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尽头是一栋老旧的建筑。梦的指引让她推门而入。里面空阔寂静,,只有角落放着清扫工具。心里一阵悸动,没来由的想要彻底清扫这个有门无窗的密闭空间,,槿认真清扫着每一寸地面并将灰尘归拢,将凌乱的痕迹抹去。这个过程没有一丝懈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治愈感,就像在清理自己内心积淤已久的纷乱思绪,将逃避的惊惶、压力一点点清除,归拢,倒掉。心境也随之变得空旷而宁静。
打扫完毕,槿从建筑的另一扇门走出。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昏暗的街巷,而是片一望无际的、开满各色小花的原野。微风拂过,花浪翻滚,送来清新的草木香气。远山如黛,天际泛着柔和的霞光。美得令人窒息。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这片风景,逃亡路上的紧张终于彻底消散,被一种深沉的平静所取代。这风景,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自由、宁静、广阔。
,遵循着梦境深处最温暖的指引,槿走向花海边缘处。那里,有一盏温暖的灯亮着,灯下是她记忆中家人的身影,模糊却又无比亲切。他们向她微笑,伸出手。没有疑问,没有惊诧,只有全然的接纳与等待。槿静静的望向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归家的安宁与妥帖。
逃亡之路的终点,原来是这里。
槿一直是个孤独的存在,没有人知道槿的内心藏了多少对亲人的渴望,至始至终槿只能是这样,孤独却孤独的虽败犹荣。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在窗棂上。
槿的眼睫微颤,从自身的梦境中缓缓苏醒。屋内的熏香袅袅,宁静安然,与梦中的惊险奔逃仿佛是两个极端。
槿坐起身,没有点灯,只是在黑暗中静坐了片刻,回味着那个梦。对她而言,梦从来不仅仅是梦。
那个反复逃亡的自己,是潜意识的警示,也是慰藉。警示她三重身份带来的永恒张力,如履薄冰;慰藉她无论多么艰难,她总能“接应”自己,打理好自己,最终找到内心的平静与归属——那片美丽风景,和灯下的“家人”,或许正是这座小院,正是她苦苦维持的这份“体面”与“逍遥”的特征。
槿起身,赤足走到院中。树的枝叶在月色下轻摇。她抬头望天,人间月色正好,不知幽冥深处,又是何等光景,而那些沉沦梦魇的人,是否也需要一盏引路的灯。
三重身份,是槿逃不脱的宿命,也是她选择的征途。
而每一次入睡,或许都是一次预演,一次提醒,一次净化。让槿能在醒来后,继续穿上得体的衣裳,梳起优雅的发髻,从容不迫地穿梭于各个世界,打扫干净留下的痕迹,欣赏不同维度的“风景”,并最终回到这里,回到她唯一认可的归处——这座小院,这个自己为自己打了结界的、安宁的“家”。
夜凉如水,槿微微笑了笑,转身回屋。梦已醒,路还在脚下,而她,已准备好再次出发。无论是潜入他人的梦,渡黄泉的魂,还是过人间的事。
槿的三种世界种满了鲜花与荆芥,每一个没有持平的境界都在一场又一场的复盘中生出了无望。就算是持平的境界,槿依旧不会多生妄想,槿从来都知道,放下了就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