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把最后一捧清水舀进巨大的陶瓮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橘红。瓮身粗粝,沉得几乎要压垮她那辆小推车的轮子,但里面的水却异常清澈,能映出槿微微汗湿的额角和眼底一丝疲惫后的满足。这口古井藏在老宅后院,几乎被遗忘,进花了整整三天才清理干净,引出这沁人心脾的甘泉。这水,仿佛不只是水,更像是一种…液态的宁静。她拉着车,一步一步,沉重却踏实,要将这瓮宁静拉回她的小院工作室。
夜深沉,槿累极而眠。
梦境悄然而至。
槿依旧在拉着那口大瓮,但周遭不再是熟悉的乡间土路,而是一片朦胧着柔光的林间空地。瓮里的清水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将四周映得如梦似幻。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带着点调侃味道的声音:
“嚯,姑娘,力气不小啊,这大家伙让你拉得挺稳。”
槿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一棵发着微光的大树后溜达出来——竟是个白胡子老伯伯,,穿着像是某个奇幻剧里的粗布猎装,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略带痞气的亲切笑容,不像个睿智老翁,倒像个经验老道的山林向导。
“看啥?不认识啦?”老伯拍拍那口大瓮,瓮壁发出沉闷好听的“嗡嗡声”,“水是好水,灵性足。不过光有水,还缺点活气儿,对吧?”
槿懵懵地点头。
“这就对了嘛!”白胡子老伯一乐,搓搓手,“看你跟这瓮水有缘,教你点好玩的。瞧见没?”他手指向周围的空气。
槿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看,这才发现,在瓮中清水散发的荧光照耀下,空气中不知何时漂浮着许多极小极小的光点,像微型的萤火虫,又像有生命的星尘,它们轻盈地飞舞,发出细碎如铃的笑声。
“这叫‘灵光子’,咱就叫小精灵。”白胡子老伯压低声,像在分享什么秘密,“胆子小,跑得快,一般人看不见,也抓不着。但你有了这瓮‘心静水’,它们就乐意靠过来。”
“那…要怎么抓住它们?”槿好奇地问,感觉这梦荒诞又迷人。
“采摘!不是抓!老伯纠正道,表情认真,“得用巧劲儿,不能硬来。心要静,手要松,像这样——”他示范着,手掌虚握,并不紧抓,只是轻柔地在那光点经过的路径上微微一兜,仿佛盛接露珠。一颗小精灵便轻巧地落在他掌心,光芒变得柔和温顺,在他手里轻轻跳跃。
“你得让它们觉得舒服,觉得你这儿好玩。”他一边说,一边轻松地又“摘”了几颗,“它们啊,是灵感,是那些一闪而过的好念头,是生活中那些细小的、眨巴着眼睛的快乐。你这瓮水,是定力,是底蕴,能吸引它们。但咋把它们请回家,得看手法。”
他在梦里絮絮叨叨地教着,怎么调整呼吸与水波共鸣,怎么用眼神表达善意而不是渴望,怎么在恰当的时机轻柔地“采摘”而不惊扰它们的美梦。槿跟着学,起初笨拙,但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那瓮水一样沉静下来,手掌虚拢时,竟真的有一两颗小精灵闪烁着、试探着,落在了她的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雀跃的暖意。
“对喽!就这个感觉!”白胡子老伯一拍大腿,笑得眼弯弯,“记住了啊,姑娘,好东西得用巧劲,硬来不行。心里有静水,手里有轻巧,还怕没灵感敲门?”
……
槿猛地睁开眼,天已大亮。
窗外车水马龙,村子里短暂的喧嚣扑面而来。槿怔了一会儿,才从那个离奇的梦里彻底清醒。梦中的细节清晰得不可思议,尤其是掌心那仿佛残留的、被小精灵触碰的微热感。
槿起身走到工作室一角,看着那口她千辛万苦拉回来的大水瓮,里面的清水安静地倒映着晨光。
心里有静水,手里有轻巧。
槿忽然笑了。走到堆满半成品画稿的桌边,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抓画笔,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慢慢喝下。然后,她学着梦里的样子,放松肩膀,虚握手掌,不再焦躁地试图“捕捉”灵感,而是带着一份刚刚学会的轻松与好奇,重新看向她的画板,看向窗外流动的云烟。
那一刻,她感觉无数微小的、闪光的“精灵”,正扇动着翅膀,朝她心底那瓮清水飞来,等待被她温柔地“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