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洒在槿苍白的手指上。她站在小院中央,闭眼感受着那一丝暖意,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阴冷。
“再暖一点就好了,”她轻声自语,“再亮一点。”
小院不大种满各种花卉绿植,紫的、蓝的、粉的,各种颜色,迎着晨光。东墙角放着个超大的水缸,缸里荷花盛开铜钱草茂盛,几尾金红鲤鱼在水中摆尾;西边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得能遮去半院阳光;北边是她工作和居住的小木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风过时叮当作响。
没有人知道,这个把花草养得枝繁叶茂、把猫狗养得皮毛光亮的姑娘,骨子里是个能与幽冥相通的人。梦魇使者——族里这么称呼她。一种稀罕的血脉,能自由穿行于梦境与现实的边界,能看见逝者的魂灵,能与幽冥世界交谈。
但她只想做个普通人,一个作家兼画师的普通女孩。
“喵——”
一只乌黑油亮的猫从窗台跳下,蹭着她的脚踝。槿弯腰将它抱起,感受着它温热的身体和规律的呼噜声。
“墨灵,昨晚睡得好吗?”她挠着黑猫的下巴,猫儿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就是她对抗阴冷的方式——用尽全力去热爱生命,去照料这些鲜活的、温暖的存在。小院里除了墨玉,布偶皮皮,虎斑豆豆白花猫富贵,还有阿拉斯加果果,法斗麦兜,,,以及数不清的花草。每一株植物都被她精心照料,叶片油亮,花朵饱满;每一只动物都健康活泼,毛色光亮。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对那个幽冥世界的无声反抗。
走进工作室,木质画架上搁着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画的是小院的春夏秋冬系列,准备用作她新书的插图。槿既写童话,也画插图,在圈内小有名气。读者说她笔下的世界温暖明亮,能治愈人心的伤痕。
他们不知道,那些光亮是她最渴望的东西。
在画架前坐下前
“今天得把夏季部分画完。”她对自己说,调好颜料,画笔在纸面上轻轻晕开。
然而刚勾勒出几片荷叶的形状,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就从脊椎爬上来。空气中的温度骤降,她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墙角阴影处,黑暗开始凝聚,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旋转。
又来了。
槿握紧画笔,指节发白。她不想理会,但阴影中传来的呼唤清晰可辨——一个迷惘的灵魂在寻求帮助。
槿沉下心,想继续完成自己的画作
阴影继续扩散,房间里响起细微的啜泣声。那是孩童的哭声,无助而恐惧。
槿咬紧下唇。她可以强行关闭通道,这是她近年来逐渐掌握的能力。但孩童的哭声让她心软——万一真的需要帮助呢?
最终,她叹了口气,放下画笔,走向那片阴影。
一步踏入,世界天旋地转。温暖的小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四周弥漫着流动的雾气。这里是梦境与现实的夹缝,梦魇使者工作的地方。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蜷缩在雾中,半透明的身体瑟瑟发抖。
“你迷路了吗?”槿轻声问,生怕吓到他。
男孩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我、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刚才还在睡觉...”
“这是梦境边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远。”男孩稍微镇定了一些,“你是仙女吗?”
槿苦笑:“不,我只是...能在这里帮你的人。你想回家吗?”
男孩用力点头。
槿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想着你的房间,你的床。”
男孩照做了。槿闭上眼,引导着他在迷雾中寻找归途。这是她最基本的工作之一——引导迷路的梦境旅人。有些灵魂在睡梦中无意间闯入边界,若无人引导,可能永远困在此处。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扇发光的门。槿轻轻推了男孩一把:“去吧,醒来后你会忘记这一切。”
男孩消失后,周围的雾气突然变得浓重而阴冷。槿警觉地转身,发现不知何时,远处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不是迷路的梦魂——那是一个完整的、清醒的灵魂。
“梦魇使者,”人影开口,声音像是从深井中传来,“我需要传递一个消息。”
槿后退一步:“我不接委托了。”
“生死之事,岂容你推辞?”人影向前飘来,雾气稍微散去,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告诉我女儿,书房抽屉底层,有她想要的东西。”
“你自己去告诉她。”槿咬牙道。
“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男子的灵魂苦笑,“只有你,梦魇使者,你能成为我们之间的桥梁。”
槿的心脏抽紧。这就是她最抗拒的部分——成为逝者与生者之间的信使。每一次传递这样的消息,都会让她更深地陷入那个阴冷的世界,唤醒她血脉中沉睡的力量。
“我不能再做这些了,”她的声音几乎在哀求,“每一次传信,我都会变得更不像人类。”
灵魂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是难以言表的悲伤。
最终,槿还是记下了那个地址和名字。当她踏出阴影,回到阳光明媚的小院时,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墨玉关切地绕着她的脚转圈,麦兜也从院子里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
“我没事,”她勉强笑着,抚摸它们的头,“只是...又做了一次不想做的事。”
这就是梦魇使者的诅咒——帮助亡灵会强化她的幽冥特质,而拒绝请求则会削弱她的生命力。无论如何选择,都在一点点剥夺她作为普通人的可能性。
午后,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画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纸上,将颜料照得发亮。她画着阳光下的小院,画着嬉戏的动物,画着生机勃勃的花草。每一笔都是对阴冷的反抗,对温暖的向往。
然而槿似乎比平时更凉了一些,槿不想提醒自己,这是她无法逃避的宿命。
她放下画笔,拿起水壶走向院子。一株一株地给花草浇水,仔细地摘去枯叶,松土施肥。这些简单的劳作让她平静下来。麦兜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偶尔用脑袋蹭蹭她的腿,仿佛在安慰她。
“还是你们最好,”她轻声对麦兜说,“从不会让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傍晚时分,她坐在老槐树下,沏了一壶茉莉花茶。墨玉跳上她的膝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槿轻轻抚摸着墨墨光滑的皮毛,感受着这个小生命传递过来的温暖。
这就是她选择的生活——简单、平静、与世隔绝。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不必要的社交。只有她和她的小院,她的动物们,她的画和文字。
夜深了,她点亮书房里的台灯,开始写作。这是一个关于花园里小精灵的故事,温馨而明亮。读者们永远想象不到,写出这样温暖文字的作者,此刻正感受着从脚底蔓延上来的阴冷。
她知道,今晚又会有灵魂造访。每当月圆之夜,生死之间的帷幕最薄,总会有更多的灵魂寻求帮助。
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职责与自我之间寻找平衡。完成必要的工作,然后立即回到她的小院,用阳光、生命和温暖洗涤自己。
午夜钟声敲响时,墙角果然又出现了阴影。槿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走向那片黑暗。
这次是一个老妇人,想要告诉儿子她珍藏的相册放在哪里。
槿完成了委托,然后立即回到书房,继续写她的小精灵故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墨墨在她脚边打着呼噜,阿毛在门外安静地睡着。
这就是她的生活,她的选择。职责无法改变,但生活是自己的。在这方小院里,她可以随自己支配,用花草的繁茂、动物的生机、文字的温暖,来对抗那与生俱来的阴郁。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照进小院时,槿已经完成了昨夜的故事。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朝阳为万物镀上金边,感受着那稍纵即逝的温暖。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轻声说,拿起剪刀开始修剪月季的枝条。
墨玉在脚边嬉戏,阿毛摇着尾巴等待早餐,鱼儿在水面激起涟漪。一切都是那么平常,那么安宁。
这就是她的小院,她的世界。足够简单,也足够丰盛。在这里,她既履行着无法推卸的职责,也守护着自己渴望的平凡。
槿拿起水壶,继续浇灌着她的花草。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无数细小的钻石。她微笑着,知道这就是她选择的生活——在职责与自我之间,在阴冷与温暖之间,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点。
职责无法改变,但生活是自己的。而在她的小院里,生活正以最美好的方式,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