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从那个缭绕着檀香与野草气息的梦中惊醒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冰冷石龛的颤栗。
梦里,她站在一座荒废的古祠前。月光惨白,映照着祠内两尊狐仙像:一尊玄黑,似深渊凝成,双眸处镶嵌着幽暗的矿石,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与杂念;另一尊赤红,如火如血,嘴角上扬成一个似笑非笑、睥睨众生的弧度,灼灼其华,几乎烫伤她的视线。
她不受控制地俯身下拜,额头触及冰凉的土地。心中并无具体的祈愿,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战栗的敬畏,仿佛在向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磅礴的力量臣服——一种是吞噬一切、归于寂灭的沉静(黑),一种是焚尽万物、蓬勃跃动的炽烈(红)。她在拜什么?是拜那莫测的仙灵,还是拜自己心底那纠缠不清的理智与狂热、压抑与渴望?
槿坐起身,按住仍在微微悸动的心口。这个梦太清晰,太真实,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是个平庸的作家,平日生活极有规律,这梦境却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扰乱了所有的平静。
然而,几天后的另一个梦,却带来了奇异的抚慰。
她又“回”到了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像极了她童年住过的老宅,却又融合了她现在独居小院的布局。这便是她心中的“房子”,自我的象征。她看到房子有些旧了,窗框有些松动,屋顶的瓦片似乎也漏过雨,留下淡淡的水痕。
但这一次,她并非独自面对。
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为她修缮。那人影看不真切面容,只觉动作沉稳而专注。他(或是她?)在为窗框加固新的木头,叮叮当当,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又爬上屋顶,仔细地替换掉破损的瓦片。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切实有效的劳作。
槿就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一种久违的安宁与安全感缓缓包裹了她,仿佛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整修的港湾。她感觉到一种被默默守护、被精心修补的温暖。梦里的她甚至没有去问对方是谁,只是全然信任地接受着这一切。
醒来后,槿的心情与前次截然不同。一种平和的力量感在她体内流动。她走到画板前,几乎是凭着本能,提笔勾勒。
线条在纸上游走,渐渐融合了那两个梦的意象:背景是她那被细心修缮中的“房子”,房梁之上,一黑一红两道狐影悄然盘踞,并非狰狞,而是如同守护灵般,深邃与炽烈的目光共同凝视着这个正在被修复的空间,仿佛它们既是那力量的源头,也是那无声的“修补者”的化身。
画毕,槿望着画纸,若有所思。
黑与红的狐仙,代表着她内心那些汹涌的、看似对立的复杂力量——深藏的直觉与灼热的情感,冷静的审视与蓬勃的欲望。而拜它们,是潜意识提醒她需正视并敬畏这全部的自己。
修缮房子的人,或许是外界即将到来的助缘,或许是她自身内在疗愈与成长力量的显现。接受帮助,允许改变,自我重建。
这两个梦,仿佛是一个连续的启示:先让她意识到自身内在的庞大能量与矛盾(拜狐仙),再向她展示这些能量正转化为切实的修复与成长之力(修房子)。
槿轻轻抚过画纸上那抹赤红与玄黑,嘴角微微扬起。生活中的某些困扰似乎依然存在,但她心中已多了几分底气。她不再惧怕那些深处的阴影与炽热,因为她知道,无论是来自外界还是内心,那“修补之手”已然开始工作。
槿的故事,似乎正要翻开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