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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时并非耀眼的曙光,而是黑暗中一根即将燃尽的火柴所发出的,微弱却执拗的光晕。

莉娜的体力与精神都已逼近极限。每一次用脚划出的缓慢弧线,每一次手腕上那模拟着“呼吸”的柔光明灭,都像是在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失败、疑惑、细微的调整、再次尝试……循环往复,如同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每一次看似接近,却又滑回原点。她喉咙干渴,双臂如同灌铅,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只剩下绝不放弃同伴的意志,以及身为科学家对“理解”本身的终极渴求。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尝试了。这一次,她不再刻意追求“完美”的频率模仿,而是将全部意念倾注其中。她用脚跟极其缓慢地碾磨地面,制造出一种持续、低沉、几乎无法听见却能被感知到的绵长震动,同时,她将手环的光调节到一种近乎温暖的、稳定的蛋青色,光芒柔和到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背景光污染中。

她在用尽最后的气力“诉说”:我们在此,我们无力,我们……祈求和平。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虚脱跪倒的瞬间——

那个一直静立观察、手持镶嵌着硕大琥珀色晶体权杖的高大晶石族,其复眼中那如同星河般缓慢流转的光芒,骤然停止了变幻。

所有的运动感在刹那间凝固,深邃的星空化为了绝对静止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莉娜疲惫而惊愕的脸。它那庞大的、黑曜石雕琢般的身躯,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智慧与最终决断的威严。

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其他晶石族武器上闪烁的光芒定格,空气中那低沉的警戒共振嗡鸣也戛然而止。绝对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悸,笼罩了整个广场。

在莉娜、“巨石”和托姆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注视下,那为首的晶石族——后来他们知晓它名为共鸣者·奥玛——缓缓地,将它那权杖沉重而华丽的底部,顿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它没有用力,但权杖与晶体地面接触的瞬间,依然发出了一声清晰而悠扬的轻鸣。然后,它开始移动权杖。

权杖底端那光滑的曲面,在覆盖着细碎红沙和微小晶体的坚硬地面上,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沙粒被推开,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一个完美的圆圈,直径大约三米,将三个渺小的人类包裹在内。

这还没完。奥玛的权杖在圆圈中央轻轻一点,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点。

完成这个简单的图形后,奥玛抬起权杖,用它那星空凝固般的复眼,先看了看圆圈内的三个人类,然后,用它空着的一只前肢,那锋利的、黑曜石般的指尖,明确地指向了地面上的圆圈。

它的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莉娜的大脑在极度疲惫中飞速运转。图形!它们开始使用图形符号!这比模仿频率和光信号更进了一步!圆圈……内部的点……指向我们……又指向圆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界限!位置!停留!

它是在划定一个范围!命令我们待在这个圈子里!这是一种约束,但也是一种……承认?承认我们暂时不属于需要立刻清除的威胁?

没有时间犹豫!必须立刻回应,表示理解和服从!

莉娜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但是缓慢地,连续地点了三次头。同时,她将手腕上蛋青色的光芒,也同步着点头的节奏,柔和地明灭了三次。她停止了所有的脚步移动,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圆圈的中心位置,双手依旧高举,但姿态更加顺从。

她在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表达同一个意思:“明白。我们接受。停留于此。”

奥玛那静止的复眼中,星河似乎微不可察地流动了一丝。它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莉娜。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数秒沉默后,奥玛微微偏动了一下它那庞大的头颅。

仿佛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所有呈半包围态势的晶石族,开始动作。它们没有转身,而是保持着面对人类的姿态,迈动它们那与地面接触只会发出细微共鸣音的黑曜石肢体,缓缓地、同步地向后撤退。

一步,两步,三步……

它们最终在距离那个圆圈约十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重新构成了一个更大的、松散的包围圈。它们手中的武器光芒已经彻底转变为以稳定的琥珀色和淡蓝色为主,只有零星几点黄色光芒如同岗哨的灯火般偶尔闪烁。那令人不安的共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仿佛来自整个晶体石林本身的能量场笼罩着这里,温和,却无处不在,清晰地标示着这里是它们的绝对领域。

攻击的威胁解除了。

但囚禁的状态,没有丝毫改变。

“巨石”直到这时,才敢从那种极度紧绷的战斗姿态中稍稍松懈下来。他闷哼一声,左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用完好的左手死死捂住右臂铠甲碎裂、依旧隐隐作痛的位置,粗重地喘息着。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刚毅的脸颊滑落,滴在红色的沙土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他需要医疗救助, urgently。

托姆几乎是瘫软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浑身发抖。但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手指颤抖着,却坚定地在数据分析板上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奥玛的图形,后退的距离,光色的最终变化……所有细节都是宝贵的第一次接触资料。

莉娜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放下了早已麻木僵硬的双手。她踉跄一步,靠在一块稍大的晶体碎块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她望着周围那些如同沉默山峦般矗立的晶石族守卫,它们那冰冷的复眼依旧注视着圆圈内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如同最尽职的狱卒。

他们活下来了。没有在莫名其妙的误会中被撕成碎片。

但他们也被困住了。被困在这个简单的圆圈里,被困在这片陌生的晶体广场上,被困在与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智慧文明的初次交锋所带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后果之中。

在“希望角”营地,亚斯接到了托姆断断续续传回的、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报告:“接触暂停…对方划定范围…要求我们停留…未解除包围…‘巨石’伤势需处理…我们…我们还活着…”

指挥中心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呼气声。但亚斯脸上没有丝毫轻松。他走到观测窗前,望向远方那片在基姆星诡异天光下闪烁着迷离色彩的晶体石林方向。

第一次接触,没有鲜花与礼物,只有振动波与能量光束的交锋;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沉默的图形与笨拙的模仿;没有立刻的友谊,只有这道脆弱的、用伤痛和误解勾勒出的休战线。

他们迈出了通往对话的第一步。但这第一步,踏在染血的沙土上,前方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与深不见底的文化鸿沟。

真正的理解与和平,还远未到来。这脆弱的休战,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而珍贵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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