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继续进行,丝竹之声悠扬,觥筹交错间,气氛似乎因为秦彦泽的存在而显得拘谨,却又因为李承毅的豪爽带动而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热闹。仆从们穿梭其间,奉上各式精美的菜肴和酒水。
苏轻语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只鸵鸟,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那碟子做得极其逼真的“莲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那是世间最难解的谜题,需要她全神贯注。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这酥饼味道还真不错,外层酥脆,内馅清甜不腻,不愧是国公府的厨子!要是没有某位王爷在那边散发冷气,这顿饭我能吃得更香!( ̄~ ̄))
李知音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依旧叽叽喳喳地跟苏轻语和旁边几位小姐妹分享着京城趣闻。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了不久后将至的“天贶节”(农历六月初六,民间有晒书、晒衣物等习俗)上。
一位圆脸娇俏的将门千金,是兵部侍郎家的孙小姐,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娘前几日就开始收拾箱笼了,说到时候要把家里的藏书、字画还有我们的皮裘锦衣都拿出来好好晒晒,去霉防蛀,听说这天太阳最毒,晒过的东西一年都不生虫呢!”
旁边几位小姐纷纷附和,讨论着自家有哪些珍贵的衣料和书籍要拿出来见见光。
李知音也点头:“是啊,我们府上也要晒,我爹那些兵书战策,还有我哥收集的舆图,都得好好晾晒一番。”
苏轻语听着,职业病(或者说现代科学素养)有点忍不住了。她记得以前看科普,好像说紫外线确实能杀菌,但长时间暴晒对纸张、丝绸这些有机材质的物品其实是有损害的,尤其是珍贵的古籍和娇嫩的丝绸,容易导致纤维脆化、褪色。
(晒书晒衣服?想法是好的,但方法有点粗暴啊……特别是那些孤本古籍和颜色鲜艳的丝绸,这么暴晒,怕是折寿哦……应该注意控制时间和避免直射,或者用其他方法防虫防霉更好……)
她正想着,就听那孙小姐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而且我听老人家说,这天晒过的东西,还能沾上仙气,辟邪纳福呢!”
(!!!仙气?辟邪?这……这就有点迷信了吧?!(⊙?⊙))
苏轻语一个没忍住,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科研人员的严谨(或者说杠精本色),小声嘀咕了一句:“晒太阳能杀菌防虫倒是有几分道理,但要说沾仙气辟邪……这怕是没什么依据,主要还是图个心理安慰吧?而且晒久了,书页容易发黄变脆,丝绸也易褪色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她们这个小圈子里,却足够清晰。
瞬间,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孙小姐等人脸上露出愕然和些许不赞同的神色,显然觉得她这话有些煞风景,甚至是对传统习俗的不敬。
李知音也愣了一下,轻轻拉了拉苏轻语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低沉、冷淡,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首席方向淡淡传来,清晰地盖过了丝竹声和周围的低语:
“苏小姐似乎,对民间习俗颇有微词?”
(!!!完了!还是被他听到了!我这破嘴!(;′д`)ゞ)
苏轻语浑身一僵,感觉自己后背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正好对上秦彦泽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他不知何时将目光投向了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让她心头一紧。
整个庭院似乎又安静了几分,更多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带着好奇、玩味,甚至幸灾乐祸。
苏轻语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站起身,朝着主位的方向微微屈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失恭敬:“王爷误会了。小女并非对习俗有微词,只是……就事论事,觉得此法或许对珍贵书籍绢帛有所损伤,故而有些感慨。”
秦彦泽并未叫她起身,只是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民间智慧,世代相传,自有其道理。晒伏去霉,顺应天时,亦是百姓生活经验之总结。苏小姐一句‘没什么依据’,是否过于武断?还是说,苏小姐有更精妙的‘依据’可以取代这沿袭千百年的习俗?”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锤,敲打在苏轻语的心上,也敲在了在场所有宾客的耳中。这已经不仅仅是在讨论晒伏习俗,更是在质疑苏轻语是否在挑战固有的秩序和权威。
(取代?我哪敢啊!我就是从文物保护的角度提个醒嘛!怎么上升到这个高度了?!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可接不住!(╯‵□′)╯︵┵┴─┴)
苏轻语心里叫苦不迭,但事已至此,退缩反而显得心虚。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抬起头,目光不闪不避地迎上秦彦泽的视线,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解释道:
“王爷明鉴,小女绝无挑战传统之意。只是认为,对于寻常物件,晒伏自是良法。但对于一些珍贵的古籍、字画、或是颜色娇嫩的丝绸,或许可以稍作变通。比如选择早晚日光柔和之时晾晒,避免正午暴晒;或者置于通风阴凉处慢慢阴干,同样可达防潮防霉之效,且能更好地保护物品本身。这……或许比一味相信‘仙气’,更为稳妥些。”
她这番话,既没有完全否定传统,又提出了更精细化的操作建议,听起来合情合理。
然而,秦彦泽看着她那明明有些紧张,却依旧强自镇定、试图讲道理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那丝因她质疑“传统”而产生的不悦并未消散,反而勾起了之前对她种种“异常”的探究欲。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眸子锁住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肃:
“苏小姐似乎对王府规矩,乃至民间成例,都颇有意见?”
这话就说得相当重了!几乎是在指责她目无尊上、不守规矩!
(我什么时候对王府规矩有意见了?!这都哪跟哪啊!王爷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目<))
苏轻语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颊也因为激动和委屈泛起一丝红晕。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睿亲王就是看她不顺眼,随便抓个由头都能敲打她!
席间的气氛彻底凝滞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李承毅微微蹙眉,似乎想打个圆场,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李知音则是急得直跺脚,担忧地看着苏轻语。
苏轻语抿紧了嘴唇,知道自己不能再“讲道理”了,跟位高权重又不讲理的王爷讲道理,纯粹是找不自在。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倔强和恼怒,声音放得更低,带上了一丝认命般的顺从:“王爷言重了。小女不敢。是小女失言,妄议习俗,请王爷恕罪。”
她选择了退让。不是认输,而是审时度势。
秦彦泽看着她骤然低垂的头颅和那副看似恭顺的模样,眸色深沉,未再言语。但他能感觉到,这女子的顺从之下,隐藏着的是不服和韧性。
这场因晒伏习俗引发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口角,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在两人之间,以及在场众多有心人心中,留下了清晰的涟漪。
苏轻语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位睿亲王,不仅是座移动冰山,更是个麻烦精!以后见到他,必须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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