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师傅分到砖房钥匙的那天,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钥匙是铜的,拴着根红绳,简单,但在他眼里重若千钧。赵木匠领着他来到工匠居住区东头第三排,指着中间那个小院:“韩师傅,这就是您的房子。院门朝南,正房两间,东厢房一间。后院有茅厕,前院留了菜地。”
韩师傅推开院门。青砖铺地,虽然只是简单的人字形,但平整干净。正房的门窗是新的,糊着白纸(造纸作坊刚试制成功的草纸,粗糙但透光)。走进屋里,墙面用石灰刷过,白得晃眼。地面是夯实的黄土,但平整坚硬。
东厢房空着,韩师傅已经想好了:做他的木工坊。正房一间睡觉,一间做客厅兼餐厅。后院茅厕是砖砌的,带木盖,虽然简陋,但比露天粪坑强百倍。
“这……真是我的了?”韩师傅摸着砖墙,声音哽咽。
“您的了。”赵木匠笑,“按规矩,您有使用权,但地是联盟的,不能买卖。只要您一直住这儿,房子就一直是您的。要是搬走,房子收回,但按折旧给您补偿工分。”
“不搬!死也不搬!”韩师傅斩钉截铁。
和他同期分到房子的,还有石匠老胡、瓦匠老谢、铁匠小刘等十几个老师傅。分房那天,工匠居住区像过年。家家户户贴红纸(染坊用茜草染的,颜色不正,但喜庆),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妇女们忙着生火做饭——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有了“家”的味道。
第一批砖房五十套,分三批交付。第一批给了技术最好的老师傅,第二批给熟练工匠,第三批给有潜力的学徒。
分房激发了所有人的干劲。没分到的,拼命表现,想早点分到。分到的,想把家布置得更好,干活更卖力。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首先是“装修”攀比。韩师傅做了张新桌子,老胡看见了,也凿了个石茶几。老谢烧了套陶碗,铁匠小刘就打套铁锅。虽然都是自制,但无形中有了比较。
李健发现后,召集工匠开会:“各家按需布置,量力而行,不要攀比。咱们现在物资还不丰富,要把资源用在刀刃上。”
他制定了《住房装饰标准》:基本家具(床、桌、凳)由联盟配发,超出部分自费(用工分换)。禁止奢靡浪费。
规矩定了,但攀比心难抑。不过从明面转到暗面:你家桌子腿雕了花,我家就在凳子上刻图案。你家陶碗画了纹,我家铁锅就打上印记。
李健哭笑不得,但只要不浪费,也就随他们去了。
其次是邻里纠纷。房子挨得近,难免有摩擦。韩师傅家东厢房做木工,刨花有时飞到隔壁老胡家院子。老胡家凿石头,噪音吵得韩师傅睡不好。
两人先是和和气气地商量着,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居然闹到了赵木匠那里。
赵木匠出来打圆场:“韩师傅,您做木工能不能安排在上午啊?下午老胡要凿石头呢。您二位错开时间不就好啦。”
“那可不行,”韩师傅不干了,“我下午也有活要干呢。”
“那您把刨床搬到院子最西边,刨花就往西飞,不就不会飞到老胡家了嘛?”
韩师傅琢磨了一下:“嗯,这倒是个好办法。”
老胡也说:“我凿石头的时候,在底下垫块厚皮子,声音就能小点儿了。”
两人都让了一步,这矛盾就这么化解啦。
但更多矛盾层出不穷:张家孩子摘了李家种的黄瓜,王家晾的衣服掉到赵家菜地,钱家的狗咬了孙家的鸡……
鸡毛蒜皮,但影响团结。
李健意识到,光有房子不行,还得有社区管理。他让春娘牵头,成立“居民委员会”,每排房子选一个“排长”,负责调解纠纷、组织卫生、传达通知。
排长没有报酬,但记工分,还有荣誉。韩师傅那排选了他当排长,因为他年纪大,手艺好,人公正。
韩师傅很尽责。谁家吵架,他去劝;公共区域脏了,他带头打扫;联盟有新政策,他挨家挨户通知。
有了组织,邻里关系渐渐融洽。大家发现,住得近不全是坏事:可以互相借东西,可以一起做饭(省柴火),孩子有玩伴,老人有人照应。
砖房带来的不仅是居住条件的改善,更是社区凝聚力的提升。
但李健的眼光更远。他看着整齐的砖房,心里却在想:这些房子建得还是太随意了。
虽然大体成排,但院墙高矮不一,门窗大小不同,甚至有的房子地基略高,有的略低。从高处看,虽不至于杂乱,但也不够整齐。
更关键的是,房子之间的空地没有规划:有的堆柴火,有的种菜,有的甚至挖了粪坑。道路弯弯曲曲,宽窄不一,下雨天泥泞不堪。
“得规划街道。”李健对赵木匠说,“咱们现在像种庄稼,房子种到哪儿算哪儿。得像个城镇的样子,横平竖直,功能分区。”
赵木匠挠头:“可房子都建好了,怎么改?”
“慢慢改。”李健说,“先从公共区域开始:修主干道,建排水沟,划出公共绿地。已经建好的房子,暂时不动,但新批的宅基地,必须按规划来。”
他画出新家峁的总体规划图:以打谷场为中心,放射出三条主干道。东边工坊区,西边居住区,南边农田区,北边防御区。各区之间用次干道连接,巷道通到每户门前。
“这得多少工程啊?”赵木匠咋舌。
“工程不怕,怕的是没规划。”李健说,“乱建一气,将来想改都难。现在辛苦点,一劳永逸。”
规划图公示在打谷场,让所有人提意见。工匠们最关心:工坊区会不会离居住区太近?噪音、粉尘怎么办?
李健调整:工坊区下风向,与居住区隔一条绿化带(种树)。瓦窑、铁匠铺等有污染的,移到更远的地方。
农民关心:居住区离农田远了,下地不方便。
李健解释:居住区集中,节约土地,也便于管理。下地远点,但路修好了,走起来也快。而且,将来会在田间建“歇脚屋”,放工具,避风雨。
大家提了意见,李健一一修改。最终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支持。
“那就干吧。”李健拍板,“从明天起,启动‘筑路工程’。”
筑路,是新家峁第一次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李健的目标是:三条主干道,宽三丈,能并排走两辆马车;次干道宽两丈;巷道宽一丈。所有道路用碎石垫底,黄土夯实,表面撒细沙。
材料:碎石从黑石山采,黄土就地取,沙子从河滩筛。
人力:全联盟动员。农闲时,所有劳动力都要参加筑路,记工分。
工具:铁锹、镐头、石碾(用来压实路面)。
工程浩大,但李健用了个巧办法:分段包干。
把道路分成若干段,每段分配给一个生产队(木工队、石工队、农工队等)。队与队之间比赛,干得又快又好的有奖励。
比赛激起了好胜心。木工队不甘示弱,石工队憋着劲要赢,连妇女组都主动要求包一段路——她们心细,夯土夯得实。
筑路现场热火朝天。号子声、铁锹声、石碾滚动声,交织成劳动交响曲。
韩师傅年纪大,没参加重体力劳动,但他带着木工队做了几十辆独轮车,用来运土运石,大大提高了效率。
老胡的石工队负责采石、碎石。他改进了采石方法:先用火烧石头,再泼冷水,石头热胀冷缩开裂,再用钎子撬,省力不少。
老谢的瓦匠队本来不参与筑路,但看到大家都在干,坐不住了。他们烧制了一批陶制排水管,准备埋在路下——这是李健要求的,道路要有排水系统,不能积水。
各显神通,各尽其能。
主干道修了半个月,初具雏形。三丈宽的道路,笔直平坦,走在上面,感觉整个新家峁都大气起来。
李健走在刚修好的东大街上,脚下是夯实的黄土,两旁是整齐的砖房,远处是冒着烟的工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微型城镇的雏形。
“李盟主,”韩师傅走过来,指着道路,“这路修得好!以前去工坊,深一脚浅一脚,现在抬腿就走,痛快!”
“这才刚开始。”李健说,“等路全修好了,还要在两边种树,夏天遮阴,冬天挡风。”
“种树好!”韩师傅说,“枣树、榆树、槐树,都能种。枣树结果能吃,榆树皮能度荒,槐花能入药。”
“您懂得真多。”
“活得久了,啥都知道点。”韩师傅感慨,“李盟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没过过这样的日子。有房住,有饭吃,有活干,还有盼头。这都是您给的。”
“是大家自己挣的。”李健认真地说,“我没给什么,只是给了个机会。”
“机会……”韩师傅重复这个词,眼里有光,“对,是机会。乱世里,能给机会的,就是菩萨。”
李健苦笑。他哪里是菩萨,只是个穿越者,想在这乱世活下去,顺便让身边的人也活下去。
但看到韩师傅眼里那束光,他觉得,这一切值了。砖房建起来了,道路修起来了,人心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