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都市的霓虹吞没,龙渊大厦如同一个耗尽了精力的巨人,渐渐沉入疲惫的寂静。白日的喧嚣人潮已然退去,只剩下应急灯带在空旷的走廊里投下清冷的光晕。对于冉秋淑而言,这意味着一天中最繁重、也最需耐性的收尾工作的开始。
疲惫与坚持:身体的战栗
推着沉重的清洁车,车轮在寂静中发出格外清晰的滚动声。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腰部像是灌了铅,每一次弯腰擦拭低处的踢脚线或电源插座,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拉扯感;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拧干拖把时,小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即便是戴着口罩,长时间呼吸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空气,也让她感到胸腔沉闷。汗水早已浸湿了内层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生理上的不适。这是一种纯粹的、被体力劳动榨干后的虚脱感,与她过往生活中任何一种疲惫都截然不同。但她没有丝毫懈怠,依然严格按照培训的要求,跪在地上检查边角是否还有遗漏的污渍,用雪白的纸巾擦拭隐蔽的角落,确认光洁如新。专业和细致,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
遇见晏昙因:角落里的星辰
当她终于完成17楼的清扫,推车来到18楼——核心研发区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大部分办公区域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幽绿标志散发着微光。然而,在楼层最深处,一个靠窗的偏僻工位,却意外地亮着一盏孤灯。
灯光下,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像是被手反复抓挠过;身上是一件皱巴巴的灰色格子衬衫,领口随意敞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紧盯着屏幕、异常专注的眼睛。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偶尔会停下来,抓起旁边桌上一个吃了一半、显然早已冷透的三明治,机械地咬上一口,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些闪烁的代码行。他整个人仿佛与外界隔绝,沉浸在一个由逻辑和算法构筑的纯粹世界里。冉秋淑认出了他,是白天观察到的那个“技术隐士”——晏昙因。
无声的帮助:本能的尊重
冉秋淑放轻动作,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工位旁边的隔断板。她尽量不发出声响,避免打扰他的工作。晏昙因似乎完全沉浸在代码的海洋中,对她的存在毫无察觉。
当她准备清理他桌脚下那几个塞满了废弃打印纸和草稿、颇为沉重的箱子时,遇到了麻烦。箱子卡得很紧,她试了两次都没搬动。这细微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晏昙因。他像是从深海中浮出水面般,猛地从屏幕前抬起头,眼神有瞬间的茫然,随即聚焦到正在费力搬箱子的冉秋淑身上。
没有迟疑,没有询问,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立刻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他弯下腰,双手抓住箱子两侧,沉肩发力,轻松地将箱子搬起,然后稳稳地放到了她的清洁车上。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的勉强或施舍感,就像顺手扶起一个被风吹倒的路标,纯粹出于一种本能。
一杯温水:朴素的关怀
搬完箱子,晏昙因并没有立刻坐回去。他的目光落在冉秋淑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停顿了一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自己桌上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磨损严重的马克杯,转身走向远处的茶水间。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满满一杯温水走了回来,径直递到冉秋淑面前。
“阿姨,辛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长时间没有说话所致,但语气平静而自然,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没有怜悯,没有优越感,只有一种基于平等身份的、朴素的关怀。仿佛在说,你完成了你的工作,我看到了,这很辛苦,喝点水吧。
内心的暖意:样本的确认
那一刻,冉秋淑端着那杯温热的水,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血液,缓缓流遍了四肢百骸。一整天所经历的漠视、嘲笑、冰冷的傲慢……所有积压在心底的寒意,仿佛都被这杯简单的水驱散了些许。
她低着头,用浓重的口音低声道谢:“谢谢……谢谢啊。”
晏昙因只是摇了摇头,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转身又坐回电脑前,很快再次沉浸到他的代码世界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冉秋淑小口喝着水,温热的水流舒缓了干渴的喉咙。她看着那个重新背对着她、与世隔绝的专注背影,心中那份观察记录悄然更新,笔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目标样本A:晏昙因(高级算法工程师),确认。】
【观察总结】:技术专注度极高,心性质朴纯粹。】
【关键行为】:在无外界压力下,主动提供无声体力帮助;观察到他人疲惫后,自然表达关怀(递水)。行为发自内心,无任何表演或阶层优越感。】
【初步评估】:具备超越职位层级的基本尊重与共情能力,心性良善,是公司亟待珍视的技术核心人才。标记为高价值正面样本,需重点关注与保护。】
这杯水,和那个沉默的帮助,如同深夜里偶然瞥见的一缕微光,并不耀眼,却足以穿透厚重的阴霾,照亮前路,也温暖了一颗在冰冷现实中砥砺前行的心。这束光,让她更加确信,在这看似铜墙铁壁的帝国肌理中,依然存在着值得守护的纯粹与良善。
(第1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