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秋天,在一种微妙而持续的低气压中前行。陆星辰像是同时踩在了两条频率不同的传送带上,一条通往他与林晓晓熟悉却略显沉闷的旧日轨道,另一条则伸向由楚月带来的、充满新鲜刺激的未知领域。他在这两者之间摇摆,时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这是所有孩子释放天性、挥洒汗水的盛大节日,更是像陆星辰这样精力旺盛的男孩大展身手的舞台。他毫不犹豫地报了自己最擅长的100米短跑和立定跳远。
运动会那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操场四周彩旗飘扬,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空气里弥漫着青春荷尔蒙和塑胶跑道的独特气味。陆星辰穿着崭新的白色运动背心和小短裤,胸口别着号码布,兴奋得像只即将出征的小豹子。
“晓晓!待会儿记得给我加油!看我拿个第一回来!”检录前,他跑到班级看台区域,找到安静坐在阴凉处的林晓晓,信心满满地宣告。
林晓晓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少年百科全书》,闻声抬起头,目光在他因兴奋而发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嗯,加油。”然后,便又低下了头,仿佛他即将参加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课堂测验。
这种平淡的反应像一小盆温水,浇熄了陆星辰一部分的热情。他瘪了瘪嘴,有些失望地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迎面撞上了同样来参加比赛、正在活动手脚的楚月。
“陆星辰!你也跑100米啊?”楚月笑着跟他打招呼,她穿着红色的运动服,扎着高马尾,显得格外精神,“待会儿我们跑道挨着!你可要尽全力,别让我赢得太轻松哦!”她挥了挥拳头,做出一个挑战的姿态,笑容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放心!第一名肯定是我的!”陆星辰瞬间被她的活力感染,刚刚那点小失落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斗志重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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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100米预赛即将开始。运动员们在起跑线后各就各位。陆星辰在第三道,他深吸一口气,摆好起跑姿势,目光紧盯着前方的终点线。发令枪响的瞬间,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他的爆发力极好,起跑就占据了优势。
“陆星辰!加油!陆星辰!加油!” 班级看台上响起了同学们有节奏的呐喊声。
然而,就在他全力冲刺,眼看就要第一个冲过终点时,意外发生了。或许是求胜心切,步幅过大,他的左脚在落地时猛地崴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剧痛从脚踝传来!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距离终点线仅有十几米的跑道上!
全场一片惊呼。
陆星辰趴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在全班同学面前,尤其是在楚月面前如此狼狈地失败。屈辱和疼痛让他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陆星辰!” 一个清脆焦急的声音响起。
是楚月。她刚刚跑完自己的小组,看到陆星辰摔倒,立刻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跑道,蹲在他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能动吗?”
紧接着,体育老师和几个同学也围了上来。
陆星辰被大家搀扶着,尝试站起来,但左脚踝刚一受力,就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可能是扭伤了,快去医务室!”体育老师当机立断。
就在他被同学架着,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开跑道时,他忍着痛,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
林晓晓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看台的最前方,双手紧紧抓着面前的栏杆。她没有像楚月那样冲下来,也没有大声呼喊,只是远远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紧抿着嘴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的狼狈,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切的忧虑,甚至比疼痛更让他心头发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陆星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脚踝的剧痛和周围同学的关切声打断。他被簇拥着,离开了跑道,也离开了林晓晓那复杂而专注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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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室的诊断是左脚踝韧带拉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陆星辰的运动会提前结束了。他沮丧地坐在医务室的床上,脚踝处敷着冰袋,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同学们陆续来看望他,安慰他。楚月也来了,还给他带了一瓶运动饮料。
“没事的,陆星辰,你只是运气不好!下次一定能赢回来!”她语气轻快地鼓励着,试图驱散他的阴霾。
陆星辰勉强笑了笑,道了谢。
过了一会儿,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是林晓晓。她手里拿着他的外套和水壶,默默地走了进来。
“你的东西。”她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他肿起的脚踝上,眉头微微蹙起。
“哦……谢谢。”陆星辰闷闷地说。
医务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楚月看看陆星辰,又看看沉默的林晓晓,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氛,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晓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操场上依旧喧闹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跑那么急做什么。”
陆星辰心里正憋屈着,听到这话,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当然想赢啊!谁知道会摔倒……”他越说越小声,带着点自暴自弃,“反正……反正现在什么都完了,丢死人了。”
林晓晓转过头,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异常清晰和冷静的语调说:“摔倒,是因为你想赢。想赢,没有错。”
陆星辰愣住了,抬起头看她。
“只是,”她顿了顿,目光重新看向他肿起的脚踝,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下次……小心一点。”
这句算不上安慰,甚至带着点教训意味的话,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缓缓流进了陆星辰因挫败和疼痛而干涸的心田。没有过多的同情,没有夸张的鼓励,只有最本质的理解和最朴素的关心。这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能触动他。
他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在跑道上看到她那深切的忧虑眼神,或许比楚月冲下来的急切,更让他心头震动。
运动会还在继续,喧嚣隔着窗户传来。阳光透过玻璃,在医务室干净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星辰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脚踝,又看了看身边沉默陪伴的林晓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成长的道路上,不仅有追逐和掌声,也有猝不及防的跌倒和疼痛。而有些陪伴和懂得,并非总是喧哗的,它可能就藏在一次沉默的注视,和一句看似平淡的“下次小心”里。
这场意外的跌倒,像一次急刹车,让他从对新鲜风景的盲目追逐中暂时停了下来,得以回头,重新审视身后那片他一直拥有、却险些忽略的,安静而坚定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