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眼，石室亘古死寂。
孙悟空盘坐于石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他并非在入定疗伤，而是在进行一场凶险万分的内外交攻。
外在的，是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古老混乱气息。
它们如同无形的潮水，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肉身与神识。
初时只是觉得沉重、滞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气息中蕴含的“意”开始变得清晰、尖锐。
不再是单纯的混乱与毁灭，而是演化出了无数细碎、扭曲、充满诱惑与疯狂的低语，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挣扎何为？皈依混沌，得大自在……”
“仙佛伪善，天道不公，打破它，重塑秩序！”
“看见了吗？那根猴毛……是耻辱？不，是契机！是挣脱枷锁的契机！”
“恨吗？怨吗？毁灭吧！让火焰净化一切！”
这些低语并非单一的声音，而是千百万种意念的混杂，时而如同怨魂哀泣，时而如同魔神咆哮，时而又化作他最熟悉的声音——铁扇公主的叹息、牛魔王的怒吼、师父唐僧的诵经、甚至是他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桀骜与暴戾！
它们挖掘着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与魔障，将那“蟠桃酿”引发的愧疚和一丝说不清的憋屈无限放大，将他对力量、对自由、对解惑的渴望点燃！
坚守！
孙悟空紧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
他知道，一旦心神失守，被这股混乱意志同化，他或许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但也将彻底迷失自我，沦为只知毁灭的混沌魔物，与那石壁上留下疯狂抓痕的前辈无异。
体内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那三成佛门法力在这混沌气息的侵蚀下，运转愈发艰涩，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而与此同时，他血脉深处，那属于灵明石猴的混沌本源，却在这外界的刺激下，愈发活跃、躁动！
它如同饥渴了亿万年的凶兽，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的混乱气息，并反过来冲击、侵蚀着他苦修数百年的佛门根基！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冲突，经脉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刀片切割，带来远比外伤更剧烈的痛苦。
散功……重铸……
一个充满诱惑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
散去这身碍事的佛法，拥抱那更为古老、更为强大的混沌本源，岂不痛快？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浑身肌肉紧绷，汗水混合着刚刚愈合伤口渗出的血丝，将灰色僧袍浸透。
他的面容在痛苦中微微扭曲，时而宝相庄严，隐现佛光；时而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显露出魔猿本相。
他在与自己战斗。
与过去的荣耀战斗，与未来的诱惑战斗，与内心最深处的魔性战斗。
那石壁上的扭曲符号，在他混乱的感知中，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个个跳动的黑色火焰，不断涌入他的脑海，试图将那些疯狂与不甘的意念，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滚出去！”孙悟空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金光与混沌之色交替闪烁，他低吼一声，不再被动抵抗，而是主动引导体内那躁动的混沌本源，并非任由其肆虐，而是试图以自身意志，去驾驭、去驯服这股力量！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是孙悟空！
是那个敢于大闹天宫，敢于质疑佛祖的齐天大圣！
纵然法力被封，纵然身处绝境，他的傲骨与意志，从未真正屈服！
“俺老孙的路……自己走！”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经脉撕裂、神魂灼烧般的剧痛，强行将那蠢蠢欲动的混沌本源压向丹田，与那残存的佛力形成一种极其脆弱、危险的平衡。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气息的调整，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那混沌低语依旧在耳边萦绕，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拥抱那看似强大的黑暗。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身那剧烈冲突的气息，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眼中的混乱与挣扎却慢慢褪去，重新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中，多了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沉淀，以及一丝……与这归墟之眼气息隐隐契合的古老韵味。
他成功了吗？远远没有。
他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在佛与魔、秩序与混沌之间，找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平衡点。
那混沌本源并未被驯服，只是被他以绝强的意志力，暂时“囚禁”在了体内。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缕微弱的气流萦绕，这气流不再是纯粹的金色佛光，也不再是狂暴的混沌之气，而是一种淡薄近乎透明、却带着某种原始包容意味的力量。
这便是……重铸道基的开始么？
他感受着这丝微弱却本质奇异的力量，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警惕。前路漫漫，凶险未知。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石壁上的那些痕迹，此刻看去，感受已然不同。
那些疯狂与不甘，似乎不再仅仅是外界的侵蚀，也映照着他内心曾有的波澜。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坚定，“要走出去，要弄清楚这一切……这点力量，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片“归墟之眼”，理解这混沌的力量，而不是仅仅被动承受或强行压制。
而就在这时，他隐约感觉到，在石室的某个方向，那原本浑然一体的石壁之后，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混沌气息略有不同的……流动感。
是出口？还是通往更深层未知的入口？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与痛楚，挣扎着站起身，朝着那感应的方向，迈出了探索的脚步。
与此同时，远在积雷山的牛魔王，正面对着灰袍老者留下的三日期限，焦躁不安。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九天之上，某处不可言说的之地，一双仿佛蕴含诸天生灭的眼睛，也正静静地注视着归墟之眼的方向，以及那在其中挣扎求存、悄然发生着蜕变的灵明石猴。
棋局，正在缓缓铺开。
而孙悟空，这颗原本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正在以一种超出所有棋手预料的方式，开始搅动整个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