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那扇沉重的橡木门终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
奈亚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石阶，周身还残留着与艾瑞克对峙后的疲惫与冰封的怒意。
她本以为是什么公务上的事，强行打起了精神，却在抬眼的瞬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正站在楼下光影交错处，正抓耳挠腮、一脸苦恼地做着各种小动作的身影——是奕欣。
奕欣显然也听到了开门声，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奕欣的脸上瞬间闪过慌乱、尴尬和一种“终于来了”的决绝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她似乎正在心里疯狂打着腹稿，嘴唇无声地嗫嚅着，连手指都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奈亚脚步微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的沉重和冰冷竟奇异地被冲进了一丝无奈。
她缓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停在了奕欣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带着些疑问的眼睛看着她，等待着。
“学…学姐！”奕欣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声音却还是有点发虚，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奈亚的眼睛，“你…你下来啦……那个……我……我就是……嗯……”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心一横，眼睛一闭，语速飞快地问道：“学姐！你刚才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中午没去找你吃饭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忐忑地观察着奈亚的反应。
奈亚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请罪的样子，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没有生你的气。”她的目光越过奕欣，投向远处，变得有些空茫，“我不是在气你。”
听到奈亚没有怪罪自己，奕欣明显松了一口气，胆子也稍微大了一点。
“可是你都没来练习室训练，也没和我一起吃晚饭……”
奕欣瘪着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听见奕欣如此不加掩饰的依赖，奈亚有些错愕地抬起眼，对上奕欣那双耷拉着、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还有那微微瘪起、写满了“我很失落”的嘴唇。
这副毫不掩饰的、带着孩子气的控诉模样，像一根细微的羽毛，不经意地扫过她刚刚经历风暴、尚且冰冷坚硬的心湖。
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无措的情绪，极快地掠过奈亚眼底。
她应对过九死一生的危机、承担了世界兴亡的责任、甚至正承受着愤怒和背叛——无论是她信任的学校，还是她曾经的恋人。
却独独不太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直白又柔软的、带着撒娇意味的依赖和抱怨。
但那份因为被惦记、被需要而产生的细微暖意，却真实地驱散着她周身冰冷的戾气，“……我没有故意不去。”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毕竟她很少向人解释自己的行踪和情绪，“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些事情。”
奕欣犹豫了一下，使用护身流转将两人围进了一个花里胡哨、五光十色的魔法屏障里。
这是她这段时间新发掘的用途，可以隔绝外界的视线，也能吸收内部的声音不泄露出去，起到隔绝保密的作用。
奕欣向前蹭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试探和一种基于直觉的笃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学姐，你生气……是因为乌拉拉，对吗？她……她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眼神里的关切和猜测却无比清晰。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奈亚勉强维持的平静。她猛地攥紧了手指，指尖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再次变得凝滞。
许久，奈亚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干涩而沙哑：“……你怎么知道的？”
“是因为，你们两个长得有点像啦，而且，学姐你说不是因为我生气的，当时就只有我和乌拉拉两个人在那里……”
奈亚闭了闭眼，缓缓说出口道：“她是我的妹妹。”
不等奕欣反应，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那些埋藏心底多年的孤寂、委屈和愤怒混杂着对妹妹深切的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惯常的冷漠防线。
她断断续续地，将那个与学校之间的约定——用她的入学和绝对服从，换取爷爷和妹妹在人类世界平安，以及自己从小被迫离开家人、独自在萌学园成长的经历，低声道出。
奈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艰难剥离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和无法言说的孤寂。
奕欣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这些话，这些情节，她还生活在屏幕外的世界的时候就看到过。
可此时此刻，那些她曾为之叹息的故事，正由故事里的主角本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亲口、低声地讲述出来。
这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故事了。
奈亚微微颤抖的指尖，她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空洞，她语气里那拼命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痛苦和委屈……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地撞进奕欣的心里。
那种冲击力，远超任何戏剧化的渲染。
奕欣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猛地用力揉捏，传来一阵阵尖锐而酸楚的疼痛，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正从奈亚的身上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她看着奈亚苍白而隐忍的侧脸，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冷静的学姐，体内那颗十七岁的心脏，早已被这些沉重的过往和残酷的现实切割得伤痕累累。
之前看剧时的那些“伤心”，在此刻这活生生的、饱含痛苦的叙述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轻飘飘。
现在的感觉，与奈亚真实接触过之后，感同身受到的那份孤独和重量，这种感觉，压得她心口发闷，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奈亚，任由那股为她而起的、尖锐的心疼在心口疯狂蔓延，几乎要将她淹没。
看着奈亚苍白侧脸上那几乎要破碎的脆弱，奕欣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极力克制住一切，沉默许久，才抓住奈亚冰凉的手，建议道：“那……那现在乌拉拉来了，你们就可以相认啊，她是你的妹妹，你们可以互相照顾……”
“不行！”奈亚猛地抽回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坚决，“绝对不行！”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痛苦，“暗黑族一直在盯着奈亚公主的身份！让她知道真相，让她和我亲近，只会把她变成最明显的靶子！我绝不能将她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中！”
保护乌拉拉的安全，是高于她一切个人情感的最高准则，哪怕这意味着要继续忍受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的痛苦。
奕欣被她的激烈反应震住，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看着奈亚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忽然，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氛围：“那……那不相认！但是……学姐，你可以用别的身份关心她啊！”
奈亚疑惑地看向她。
奕欣越说越觉得可行，语速加快：“你看！乌拉拉现在是新生，刚好分到我的宿舍，是我的室友！学姐和我关系又这么好，要是你太喜欢我了，你爱屋及乌，以照顾我、或者关心我名义来找我，然后‘顺便’关心她，给她带点吃的，问问她适不适应……这样就既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也能让你照顾到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怎么样？”
这个提议像是一道微弱的光，骤然照进了奈亚那片漆黑绝望的心海。
她愣住了，眼中激烈的挣扎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思考和动摇。
以奕欣室友的名义……吗？
这个借口听起来如此自然，近乎天衣无缝。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可以近距离地看着乌拉拉，确认她的安好，甚至……可以悄悄地为她做点什么，而不必担心将她卷入风暴中心。
虽然依旧无法相认，依旧隔着一层身份，但比起彻底的隔绝和未知，这已经是黑暗中能窥见的最好的一丝缝隙了。
奈亚沉默了良久，久到奕欣刚刚有所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终于，奈亚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她抬起眼，看向奕欣，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坚硬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掺杂着感激、无奈和一丝微弱希冀的情绪。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做出重大决定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就按你说的办。”
奕欣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太好了！包在我身上！”
奕欣抬手撤下屏障，这下是彻底如释重负了，太好了，终于演完了！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盟约。
沉重的气氛并未完全散去，但至少，一条曲折却充满希望的小径，已经在她们面前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