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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月朝科法会顺利完成,已是下午五点半。随着最后一位善信在张守静的引导下恭敬地离开,月涧观那扇沉重的观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隔绝了山下的喧嚣。夕阳的金辉透过古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余烬和山林的清新气息,观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方恕屿站在主殿前的院子里,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身上的t恤后背都湿了一片,紧贴在皮肤上。他看着正慢悠悠地解开法衣系带,准备换回他那身标志性宽松道袍的迟闲川,忍不住吐槽道:“我说迟观主,你这薅羊毛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啊!一场法会,从策划、主持到唱念做打,全是你一个人包圆了?你就不能多请几个正经道士来分担分担?我这堂堂刑侦队长,愣是给你当了一整天的场务兼保安!连鹤山叔和守静都忙得脚不沾地,满堂更是嗓子都喊劈了!”

迟闲川将靛青色的法衣随手搭在旁边的竹椅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浅灰色道袍,闻言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桃花眼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方队,此言差矣。请道士?你知道现在一个能完整做下科仪的道士出场费是多少吗?五百?八百?那都是友情价!正经的经师、高功,一场法事下来,没个三五千根本请不动!还得包吃包住包车马费!再说,”他指了指这方小小的院落,“你看看我这月涧观,巴掌大的地方,能塞下几个人?再多请人,祖师爷面前都站不开,香火钱都不够发工资的。”

他顿了顿,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些:“而且,方队,您这人民警察的使命感责任感不是时刻挂在嘴边吗?我这不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今天的法会上,真有蜕仙门的妖人混在善信里,伺机而动怎么办?毕竟,我可是知道,还有我这身‘天生偃骨’,可是垂涎三尺得很呐。”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动作随意,眼神却锐利如刀。

方恕屿被他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还蜕仙门妖人?我看最大的妖人就是你!今天没出踩踏事故,没被你那‘显灵’的雷声吓晕几个老太太,真该谢天谢地谢祖师爷!下次再有这种‘大场面’,麻烦提前打报告,我好申请调防暴队来维持秩序!”

“报告?”迟闲川挑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t恤的领口,“跟谁打?跟你?我看还是免了吧,流程太麻烦,耽误我晒太阳。”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角落,抱着他那宝贝账本和计算器噼里啪啦算账的赵满堂,幽幽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浓重的怨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直勾勾地射向方恕屿:“方警官……那个……您看,之前答应我的线人费……什么时候能兑现一下啊?”

方恕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果然,赵满堂开始了他的控诉:“您不知道啊!为了帮您卧底那个苏婉儿的粉丝群,套取‘蜕仙门’的线索,我可是豁出去了!天天在群里装脑残粉,发‘婉儿酱YYdS’、‘婉儿酱勇敢飞,我定永相随’这种羞耻到爆的话!还得忍受群里那些狂热粉的降智发言和邪教洗脑!更别提后来那个什么破破仪式!我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心理阴影面积比太平洋还大!这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惊吓费……您可不能赖账啊!”

方恕屿被他这一连串的控诉说得头皮发麻,脸上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试图安抚:“咳咳,满堂啊,你看你,格局打开点嘛!你可是月涧观的cEo,未来的商业巨子!这点小钱,这点小事,对你来说算什么?对吧?咱们都是为了破案,为了正义!谈钱多伤感情……”

“伤感情?!”赵满堂一听这话,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蹦起来,指着方恕屿的鼻子,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方警官!你摸着良心说!我赵满堂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为了川哥,为了破案,我赵满堂什么时候皱过眉头?但是!但是!你也不能把我当纯羊毛薅啊!一次两次就算了,这都第几次了?上次李果儿案,我贡献了我的小电驴后视镜!这次又贡献了我的精神健康!我那点微薄的‘棺材本’都快被你们薅秃了!再这样下去,我连给祖师爷塑金身的钱都要贴进去了!祖师爷晚上托梦骂我,你负责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方恕屿脸上了。方恕屿被逼得连连后退,捂着耳朵,一脸无奈地看向迟闲川,眼神里写着“管管你的人啊!”

迟闲川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靠在廊柱上,脸上挂着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笑容,甚至还微微耸了耸肩,用眼神回应:“别看我,我管不了。满堂同志现在处于‘讨薪狂怒’状态,六亲不认,祖师爷来了都得挨两句。”

方恕屿又求助般地看向旁边的陆凭舟。陆凭舟从法会结束后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沉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此刻感受到方恕屿的目光,他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抱歉。我的专业领域是外科医学和法医鉴定,不擅长调解劳资纠纷。而且,”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迟闲川,“闲川似乎很享受看你被满堂追债的样子。”

方恕屿:“……” 他感觉自己被这两个“损友”卖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一股悲愤涌上心头。

为了拯救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和岌岌可危的队长威严,方恕屿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停停停!满堂!冷静!我保证!后天!最迟后天!我一定把线人费申请下来!亲自送到你手上!行不行?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以我警徽担保!”

赵满堂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后天?不骗人?”

“真的!比真金还真!”方恕屿指天发誓,一脸真诚,“我要是食言,就让……就让迟闲川给我画个‘破财消灾符’,让我下个月工资全赔光!”他情急之下,直接把迟闲川拉下水当“担保物”。

迟闲川闻言,立刻不满地“啧”了一声:“方警官,你这就不厚道了。拿我的符咒当赌注?我的符可是很贵的,而且祖师爷的符是随便乱画的吗?”

赵满堂眼珠一转,忽然灵光一闪,对着迟闲川提议道:“川哥!要不……让方警官也对着祖师爷起个大道誓言?这样他就绝对不敢赖账了!大道誓言可比人格警徽管用多了!”

话音刚落,迟闲川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块擦脸用的、半新不旧的毛巾,看也不看就精准地朝赵满堂脸上扔了过去:“起你个头!大道誓言是说立就立的?当祖师爷闲得没事干了?整天听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毛巾“啪”地一声糊在赵满堂脸上,他手忙脚乱地扯下来,委屈巴巴地撇嘴:“我这不是怕方警官跑单嘛……”

迟闲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方恕屿,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我无比信任你”的真诚表情:“方队是什么人?那是京市警局刑侦支队的脊梁!是正义的化身!是罪恶的克星!更是我们月涧观最尊贵、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他怎么可能拖欠我们这点小小的、合理的、完全符合市场规律的线人费呢?对吧,方队?我迟闲川用人格担保,方队绝对是个正直守信、绝不拖欠工资的……好领导!”

他这一番话,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眼神更是充满了“我相信你”的光芒,直接把方恕屿架在了道德的烤架上。

方恕屿看着迟闲川那张写满“真诚”的脸,再看看旁边赵满堂那“你要是敢说个不字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以及陆凭舟那副“我看透了一切但我不说”的平静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遍全身。他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只能认命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我保证,后天。”

赵满堂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抱着他的账本和计算器,嘟嘟囔囔地转身往后院厨房走去,大概是去监督刘鹤山做饭,顺便计算今晚的伙食成本去了。

陆凭舟看着方恕屿那副吃瘪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无波:“恕屿,辛苦了。” 这句话,在方恕屿听来,充满了无声的调侃——看吧,我就说,你不够迟闲川一个人忽悠的。

方恕屿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今天比追捕逃犯还累。

因为今天香客众多,方恕屿的车停在了山脚下的公共停车场。眼看天色渐晚,他准备下山离开。迟闲川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说道:“走吧,送送你。正好活动活动,忙了一天又躺了那一会儿骨头都酥了。”

陆凭舟也自然而然地迈步跟上:“一起。”

三人并肩而行,山风微凉,吹散了白日的喧嚣。话题自然围绕着今天的法会。

“今天的《祭月朝科》仪轨很完整,尤其是最后那段《太阴炼形》的科仪,配合月华,效果应该不错。”陆凭舟难得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学者的客观评价,“虽然我对科仪的具体效用持保留态度,但不可否认,整个过程的庄严肃穆感,对信众的心理安抚作用很强。”

迟闲川双手插在裤兜里,步履悠闲,闻言笑了笑:“陆教授能看出《太阴炼形》,看来没少翻我们道藏。科仪嘛,心诚则灵,形式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至少今天没出岔子,香火钱也够给祖师爷塑个金胳膊了。”他后半句是对着方恕屿说的,带着点调侃。

方恕屿无奈摇头:“你倒是心大。不过今天确实辛苦你了,嗓子都念哑了吧?”

“为人民服务嘛。”迟闲川懒洋洋地应道。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走到了山脚下的商业街。此刻已近深夜,大部分店铺早已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小吃店和便利店还亮着灯,街上行人稀少,显得格外冷清。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这时,走在中间的迟闲川忽然身形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捂住腹部,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就往地上倒去!

“闲川!”陆凭舟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在迟闲川即将触地的前一刻,稳稳地将他揽入怀中。入手只觉得迟闲川的身体冰凉僵硬,还在微微颤抖。陆凭舟的心猛地一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紧张:“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他一手扶住迟闲川,另一只手已经本能地搭上了他的腕脉。

方恕屿也吓了一跳,赶紧凑过来,紧张地问:“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迟闲川靠在陆凭舟怀里,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颤抖,似乎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艰难地喘息着,眼神涣散,一副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模样。

然而,就在陆凭舟和方恕屿心急如焚之际,迟闲川那涣散的目光却极其隐蔽地、飞快地扫过街道斜对面——那里,“聚宝阁”的招牌在暮色中亮着灯,店门虚掩着。他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对着陆凭舟和方恕屿眨了眨眼,同时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疼……好疼……聚……聚宝阁……认识……老板……”

陆凭舟搭在迟闲川腕脉上的手指微微一滞。他何等敏锐,瞬间捕捉到了迟闲川那细微的眼色和话语中的暗示。他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迅速被更深的“担忧”覆盖。他立刻抬头看向方恕屿,语气急促而凝重:“脉象很乱!气血逆冲!像是……蛊毒被什么东西引动了!快!扶他去聚宝阁!那里老板或许有办法暂时缓解!不能耽搁!”他一边说,一边配合着迟闲川的“虚弱”,手臂用力,几乎是将人半抱起来。

方恕屿也瞬间明白了迟闲川的意图,心中暗赞一声“好演技”,脸上也立刻堆满了焦急和关切:“好好好!聚宝阁是吧?快走快走!迟观主你撑住啊!”他连忙在另一侧扶住迟闲川,三人踉踉跄跄地朝着聚宝阁走去。

黑老狗显然早就注意到了街对面的动静,尤其是看到迟闲川突然倒下被陆凭舟抱住的一幕。当三人狼狈地走到店门口时,他已经推开了虚掩的店门,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哟?迟观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吃坏肚子了?”

陆凭舟扶着“虚弱不堪”的迟闲川,沉声道:“黑老板,打扰了。闲川他……在南疆中了蛊毒,一直未根除,刚才突然发作,疼得厉害!听说您这里门路广,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急的法子?”他的语气带着医者的专业和朋友的焦急,让人很难怀疑。

黑老狗的目光在迟闲川惨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一脸焦急的陆凭舟和方恕屿,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随即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哎呀!蛊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快进来坐!”他侧身让开,将三人迎进店内。

聚宝阁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旧书和古玩特有的陈腐气味。陆凭舟小心翼翼地将迟闲川扶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迟闲川一坐下,就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抵着腹部,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呻吟,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黑老板……您……您这里……有没有……能暂时……压一压……这蛊毒的东西?”方恕屿一脸焦急地询问,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黑老狗看着迟闲川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思考。他瞥了一眼方恕屿,似乎想询问他的身份,但还没来得及开口——

“噗——!”

迟闲川猛地身体前倾,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暗红色的液体溅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闲川!”陆凭舟脸色“剧变”,惊呼一声,立刻蹲下身,一手扶住迟闲川的肩膀,另一手迅速搭上他的脉搏,动作专业而焦急。

他抬起头看向黑老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冷意:“黑老板!情况危急!脉搏越来越弱了!您快想想办法!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先拿出来!钱不是问题!”他刻意强调了“钱不是问题”,同时眼神锐利地盯着黑老狗。

黑老狗看着地上那滩“血”,又看看迟闲川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模样,眼底深处那抹笑意几乎要掩饰不住,但脸上却是一副“豁然想起”的表情:“哎呀!瞧我这记性!等等!你们等等!我想起来了!我仓库里好像还真有一样东西!或许……或许能顶一顶!”

他说完,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店铺后方的仓库,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仓库门帘落下的瞬间,迟闲川眼中那涣散痛苦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锐利。他飞快地抬手,拇指在其他四指关节上快速掐算了几下,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店铺正堂供奉的关公像下方——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带着一把小巧黄铜锁的抽屉!

他对着陆凭舟和方恕屿使了个眼色,目光精准地投向那个抽屉!

陆凭舟心领神会,依旧保持着扶着迟闲川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可能从仓库方向投来的视线。

方恕屿反应更是快如闪电!他二话不说,迅速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熟练地抽出其中一根最细长的钢针。他飞快地扯下一张纸巾包裹住黄铜锁的锁孔部位避免留下指纹,然后屏息凝神,将细针探入锁孔。他的动作极其娴熟、稳定,手指灵活得不可思议,耳朵微微耸动,倾听着锁芯内部细微的机括声。

“咔哒…咔…哒…”

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时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弹响,那把黄铜锁应声而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陆凭舟和迟闲川在一旁看着,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要不是警察,绝对是能轰动世界的世纪大盗!这手开锁功夫,简直神乎其技!

方恕屿顾不上他们的腹诽,迅速拉开抽屉。里面东西不多,几枚古钱,几张旧符纸,而最显眼的,是一个约莫三寸高、造型古朴、瓶口用某种暗红色物质封住的小瓷瓶!

与此同时,迟闲川左手飞快地探入自己宽大的袖兜里,摸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瓷瓶——那是他平时用来装朱砂的容器。他手腕一抖,将朱砂瓶精准地抛给方恕屿。

方恕屿接住,看也没看,立刻将抽屉里那个封着血口的瓷瓶取出,将迟闲川的朱砂瓶放了进去。整个“偷梁换柱”的过程,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方恕屿迅速关上抽屉,将打开的铜锁虚虚挂回原位,用纸巾擦掉锁孔周围可能留下的细微痕迹,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细针收回军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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