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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河书屋 >  偃骨渡厄 >   第40章 询问

陈开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漠:“警官说的那天,医院有详细的手术记录。患者苏婉儿是在深夜十一点半左右被紧急送来的,当时妇产科没有值班医生能立刻进行手术。情况危急,妇产科向我们外科请求支援。那天正好是我值夜班。在向患者家属充分说明情况并取得签字同意后,我才临时担任了主刀医生。手术过程顺利,患者术后恢复良好。”他条理清晰,回答得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方恕屿点点头,表示了解。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办公室里扫视,最终落在了陈开办公桌靠近手边的位置。那里,除了立牌和文件,还有一个被扣放着的、有些厚度的相框。

“陈主任还喜欢摄影?”方恕屿像是随口一问,手却快如闪电地伸了过去,在陈开出声提醒之前,已经将相框拿了起来。

“方警官,那个……”陈开的声音刚响起。

方恕屿已经将相框翻转过来。看清里面的东西,他眉头猛地一跳,差点没把相框扔出去——不是什么温馨照片,纯黑色的背景上,固定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正处于蜕壳过程中的蝉的标本!金褐色的旧壳半褪,新生的、湿漉漉的浅色蝉体挣扎欲出,细节纤毫毕现,在静态中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充满张力的动态感。旧壳干枯发黄,新体脆弱狰狞,画面充满了生命蜕变时的原始冲击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嗬!”方恕屿倒吸一口凉气,稳住心神,将相框放回桌上,挑眉看向陈开,“陈主任这爱好……挺别致啊?金蝉脱壳?”

陈开伸手将相框重新扣好,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提醒过警官了,可能会有点吓人。这只是个人兴趣,喜欢昆虫而已,应该不违法吧?”

“当然不违法。”方恕屿点头,目光却带着探究,“不过,把这么……有冲击力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不怕吓到来找您的病人吗?”

“一般来说,患者不会随意翻动医生桌上的私人物品。”陈开淡淡地回答,将“随意翻动”几个字咬得略重。

方恕屿了然一笑,不再纠缠照片,转而开始询问其他问题:“陈主任平时工作很忙吧?听说外科手术经常连轴转?”

“还好,习惯了。”

“最近有遇到什么特别的病例吗?或者……感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

“医生的工作压力一直存在。特殊病例……涉及患者隐私,不便透露。”

“陈主任对凤岭山那片熟悉吗?平时会去爬山放松吗?”

“不熟,很少去。休息时间更喜欢在家看书。”

“听说陈主任是单身?外科医生这么忙,确实不容易找对象啊。”

“个人私事,与案件无关吧,方警官?”

……

一番看似闲聊的问答下来,陈开回答得滴水不漏,情绪几乎没有起伏,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方恕屿没能找到任何明显的破绽,然而,在方恕屿看似随意的闲聊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当话题偶尔触及“蜕皮”、“新生”、“仪式感”等字眼时,陈开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狂热?尤其是在他再次瞥向那个倒扣的蝉蜕标本时。

方恕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站起身:“感谢陈主任配合,打扰了。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再联系你。”

“随时配合警方工作。”陈开也站起身,礼貌而疏离地将方恕屿送出办公室。

月涧观后院,槐树下。

迟闲川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一杆紫气隐隐的镇魂旗和六串雷纹流转的槐木手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总算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镇魂旗卷好收起,然后拿起那六串手串,转身就往前院角落的槐树底下走,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铁锹。

“哎?川哥!你干嘛去?”赵满堂眼尖,立刻跟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好奇的刘鹤山和张守静。

“挖坑。”迟闲川言简意赅,已经开始在槐树根部旁选位置下锹。

“挖坑?”赵满堂一脸懵,“埋啥?埋钱吗?先说好啊,观里的小金库可不能埋这儿!不安全!”

刘鹤山和张守静也围了过来,疑惑地看着迟闲川。

“埋它们。”迟闲川指了指手里的手串和刚放下的镇魂旗,“槐木属阴,雷惊木虽经天雷淬炼,阳罡炽烈,但其根本还是阴木。制成法器后,尤其是这种镇魂安魄、沟通阴阳的法器,在不使用的时候,最好是深埋于其母树根部,谓之‘归灵’。借助母树的阴气和地脉滋养,既能温养法器灵性,使其力量更加圆融内敛,也能让法器与道观的地气相连,起到一定的守护作用。同时,也能避免法器灵性外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一边解释,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坑。

“啊?埋了?”赵满堂一听就急了,指着那几串油光水亮、一看就非凡品的手串,“那……那手串呢?这么好的东西埋了多可惜!给我戴一串呗?或者给鹤山叔、守静也行啊!你看我这运气,戴个雷惊木说不定能转运呢!”他搓着手,一脸期待。

迟闲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顺手把铁锹塞到他手里:“接着挖,再深点。就你这衰神附体的倒霉劲儿,再戴个阴属性的雷惊木?我怕你明天出门就能掉井里,后天买彩票能中个‘再来一瓶’都算祖师爷显灵!至于鹤山叔和守静,”他看向两人,“他们常年待在观里,清心寡欲,沾染的外界因果少,本身也不太需要额外佩戴这种强效法器。埋在这里,借助槐树和地脉温养,反而能让它们与道场气运相连,守护效果更佳。而且,万一哪天观里真需要它们‘干活’了,挖出来就是,方便。”

赵满堂一边不情不愿地继续挖坑,一边嘟囔:“那……那你做了六串呢!总不能全埋了吧?多浪费啊!这雷惊木多稀罕啊!”

“当然不是。”迟闲川将镇魂旗和其中三串手串小心地放入挖好的坑底,“一串我自己留着,另外两串……”他顿了顿,将剩下的三串手串拿在手里掂了掂,“给方恕屿和陆凭舟。”

“啥?!”赵满堂差点把铁锹扔了,眼睛瞪得溜圆,“给他们俩?!川哥!你没事吧?发烧了?那可是雷惊木啊!不是地摊上十块钱三串的塑料珠子!你给他们干嘛?他们又不是我们观里的人!而且那个陆教授,上次在商场门口还差点报警抓你呢!方警官虽然熟点,但也是个薅……呃,使唤你干白工的主儿!”他痛心疾首,仿佛迟闲川要把金子往河里扔。

迟闲川把土往回填,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现在查的案子,处处透着邪门,阴煞之气极重。李果儿是祭品,许维维被红煞抓走,背后搞鬼的东西不简单。方恕屿冲在第一线,陆凭舟……嗯,现在情况也有点特殊。”他想起了陆凭舟那双能“看见”的眼睛,“槐木本就镇阴,雷惊木更是辟邪克煞的顶级材料。给他们戴着,关键时刻或许能挡一挡煞气,保个平安。毕竟……”他拖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他们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谁给我结‘顾问费’?谁给我报销打车钱?我上哪儿薅……呃,赚生活费去?”

张守静在一旁忍不住笑了:“闲川哥,你就是嘴硬心软。其实你就是担心方警官和陆教授的安全吧?”

迟闲川填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怎么想。我这是投资,懂不懂?长期饭票得保护好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方恕屿和陆凭舟,说实话,他都不算特别喜欢,但也确不反感,他从小到大朋友不算多,但每一个都很特别,方恕屿太精明,陆凭舟太较真。但不知为何,从凤岭山初遇,到商场“交锋”,再到古宅并肩,这两个人给他一种……不同于观里这些“家人”,也不同于普通朋友的感觉。就像……就像某些俗套冒险故事里写的,可以一起面对未知危险、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伙伴?虽然这种“托付”目前主要体现在他单方面被薅羊毛上……迟闲川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开。天生偃骨带来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但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几人合力将坑填平、踩实。迟闲川自己戴上一串手串,感受着腕间温润的木质和隐隐的电流感,满意地点点头。剩下两串,他随手揣进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兜里。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啧,这个点儿去市局,估计又得被方恕屿拉着问东问西,麻烦。”迟闲川嘀咕着,有点不想动弹。

这时,赵满堂洗干净手,从偏殿拿出一个小包裹走了过来:“川哥,正好,王大妈之前托我请的几张安宅符和几盒上好的檀香到了,我得给她送下山去。她说林小朵家里最近不太安生,老是做噩梦,她想着咱们月涧观的符灵验,就给请回去了。”

迟闲川了然:“哦,是她带来的那个林小朵啊。行,你去吧。”他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等等!我跟你一起下山!”

赵满堂像见了鬼似的看着迟闲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川哥你居然主动要求下山?还是跟我去送东西?”他警惕地抱紧包裹,“先说好啊,打车钱我可不报销!王大妈只给了香火钱和符钱,没给路费!”

“瞧你那抠搜样儿!”迟闲川嫌弃地撇撇嘴,“谁跟你去送东西?我是让你骑车带我下山,我去打车。”

“打车?去哪儿?”赵满堂更懵了。

“京市大学。”迟闲川一边说一边往观门口走,“这个点儿方恕屿肯定在市局忙得脚不沾地,去了也是干等。不如直接去京大找陆凭舟,他有车,让他送我去市局,省一笔打车费。”他算盘打得噼啪响。

赵满堂无语凝噎:“……从凤岭山打车去京市大学难道不要钱吗?!川哥!你这账怎么算的?!”

“山人自有妙计。”迟闲川神秘一笑,催促道,“少废话,赶紧的!再磨蹭天都黑了!”

两人骑上那辆饱经风霜的小电驴,颠簸着下了山。刚到山脚公路边,迟闲川眼尖,立刻看到一辆空出租车驶来。他迅速从后座跳下,在随身携带的旧帆布包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用上好朱砂雕刻而成的葫芦挂件,塞到赵满堂手里。

“喏,这个给王大妈。镇宅效果比安宅符强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告诉她,贴身放着或者挂在家里干净高处都行。”说完,不等赵满堂反应,他拉开车门就钻进了出租车。

“哎!川哥!这朱砂葫芦……”赵满堂看着手里温润微沉的小葫芦,又看看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骑上小电驴往王大妈家方向去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京市大叔,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小伙子,去京大?哟,看着挺年轻,是回学校上课?在凤岭山玩呢?那地方风景不错,就是偏了点……”

迟闲川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嗯……算是吧……”他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有些飘忽。京大……好久没回去了。

到了京大门口,计价器显示七十二块五。迟闲川睁开眼,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仔细数出七十三块,递给司机:“师傅,麻烦给张发票。”

司机大叔看着那叠皱巴巴的、面额不一的钞票,愣了一下,一边扯发票一边忍不住乐:“同学,你这……还挺复古哈。现在年轻人谁还带这么多现金,还要发票,咋的,单位给报销啊?”他看迟闲川年纪轻,穿着简单,以为是穷学生。

迟闲川接过发票,仔细折好塞进钱包,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是啊,找‘单位’报销。”心里想的却是:这不得去找方队“报销”去?毕竟是为他们安全着想送的护身符嘛!

下了车,迟闲川站在京市大学古朴而充满学术气息的校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校园里绿树成荫,青春洋溢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与他身上那股子山野道观的疏离感有些格格不入。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往医学院方向走,结果没走多远就……迷路了。

“啧,这破地方,几年没来,路都不认识了。”迟闲川嘀咕着,随手拦住一个路过的、抱着书本的女生,“同学,麻烦问下,医学院的陆凭舟教授,这会儿在哪儿?”

女生被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晃了一下,脸微微泛红,连忙回答:“陆教授?他……他这会儿应该在医学院主楼三楼的阶梯教室上课呢。今天是他的《高级外科手术学》大课。”

“谢了。”迟闲川道了声谢,按照女生指的方向快步走去。这次有了目标,他很快找到了那栋气派的医学院主楼,又问了个人,终于摸到了三楼那间最大的阶梯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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