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在经历了连番风雨洗礼后,非但没有倾颓,反而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根基愈发坚实。信众之心,因见证了佛法在逆境中的力量而更加凝聚;守备府之态度,因看到了其安抚民生的实效而转为默许乃至有限利用。院内“慈悲泉”水汩汩不息,新垦的菜园绿意盎然,每日的晨课晚诵梵呗清和,善法堂内的共修研讨也日渐深入。一切似乎都步入了一个平稳而充满希望的轨道。
然而,在这片日渐稳固的基业之上,妙光王佛的心念,却已如翱翔于九天的苍鹰,投向了更为遥远的地平线。这一日晚霞漫天,他将净源、净坚、净念、净言四位核心弟子唤至殿后静室。室内陈设简朴,仅一榻、一几、数个蒲团,窗外可见院中信众晚课后渐次离去的身影,安宁而祥和。
妙光王佛静坐于榻上,目光扫过四位追随自己历经磨难的弟子,他们的面容较之初入烈风镇时,少了几分奔波的风尘,多了几分沉静与智慧的光彩。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此地缘法,将尽。”
短短五字,却让净源四人心中俱是一震。虽隐约有感,但由老师亲口说出,仍觉突然。净源合十,恭敬问道:“世尊之意是……我等将离开烈风镇?”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目光似能穿透墙壁,望向西方苍茫的群山:“烈风镇,犹如一池之水。我等在此播撒善种,如今新苗已发,根基初成,自有其生长之缘。然佛法如天雨,普润十方,岂能久困于一池?东胜神洲广袤,众生无量,苦海无边。更有甚者,幽影之患,根深蒂固,非一镇一地所能根除。我等当效仿先圣,行脚天下,随缘度化,将离苦得乐之法,传遍更多苦难之地。”
他顿了顿,具体言道:“下一步,当向西行,穿越黑风平原,进入百国之界腹地。彼处邦国林立,信仰混杂,战乱频仍,众生煎熬尤甚。正需佛法光明,照破迷暗。”
净坚闻言,虎目圆睁,带着几分不舍与担忧:“老师,此地信众初具规模,皆赖世尊教化。我等若去,他们如婴失母,恐再生变故。且那幽影教贼心不死,若卷土重来,如之奈何?”
妙光王佛看向他,眼中含有一丝赞许,知其勇猛且重情义,温言道:“净坚所虑,亦是常情。然则,雏鹰终须离巢,方能翱翔天际。信众皈依三宝,乃是皈依自性三宝,非依赖我等一人。我等在此,已传其正法,授其规矩,立其榜样。日后修行,当靠其自依止,法依止。我等离去,正是令其摆脱依赖,自立成长之机。至于幽影教,”他语气转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彼等目标,始终在我。我等在此,反使烈风镇成漩涡中心,牵连信众。我等离去,或可令此地暂得安宁。况且,邪不胜正,但使正法住世,邪祟终难猖獗。”
净念沉思片刻,问道:“世尊,我等离去后,此庙事务,当由何人主持?信众修行,又该如何引导?”
这正是关键所在。妙光王佛早已深思熟虑,道:“净源沉稳持重,通达经教,善于安抚人心,可留此主持大局。另选拔几位持戒精严、道心坚固的居士骨干,辅佐净源,组成‘护法社’,日常共修、管理庙产、接引新众。我等虽去,然法脉不断,每月可遣人送回新的开示笔录,或于特定时日,由净念或净言返回探望指导。如此,既可免其失怙,又可促其自强。”
他将目光转向净源:“净源,你意下如何?”
净源离席,恭敬叩拜,语气坚定:“弟子谨遵世尊法旨!定当竭尽全力,护持此地法脉,引导信众如法修行,不负世尊重托!”
妙光王佛颔首,又对净坚、净念、净言道:“你三人,随我继续前行。前路漫漫,魔障更深,需更加精进,以智慧为灯,以慈悲为舟,以勇猛为铠,荷担如来家业。”
三人皆肃然应诺,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迎接更大使命的豪情与决心。
接着,妙光王佛又细致安排了离去前的诸多事宜:如何循序渐进地向核心信众透露远行之意,使其有心理准备;如何将庙宇日常管理权限平稳移交;如何与守备府王书吏及文先生沟通,表明去意,并确保庙宇日后在守备府规制下正常运作,不受刁难;甚至对菜园、水井、药圃等资产的维护,都一一有所嘱咐。其思虑之周详,仿佛一位即将远行的家主,为留在家中的子弟安排好一切。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此番离去,非是舍弃,而是拓展。烈风镇如同我等播下的一颗坚实种子,它将继续在此地生长。而我等,将去往更广阔的土地,播撒更多的种子。待到他日因缘成熟,万籽齐发,方知今日远行之意。”
商议既定,四位弟子各怀心思退出静室。净源深感责任重大,开始默默思量后续安排;净坚摩拳擦掌,期待着新的征程与可能遇到的挑战;净念与净言则更加精进于修行,深知前路需要更深的定力与智慧。
消息如微风般,首先在几位核心居士中悄然传开。起初是震惊与不舍,但在净源等人依据妙光王佛开示的耐心引导下,众人渐渐明白这是佛法传播的必然,也是自身成长的契机。一种“不能让世尊失望,要让他放心远行”的责任感,反而激发了他们护持道场的决心。
王书吏很快从净源处得知了这一重大决定,他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了文先生。文先生闻讯,沉吟良久,眼中闪过复杂之色。他既惊讶于妙光王佛的决断,又暗叹其眼光之长远。他立刻向李崇山镇守汇报。
李崇山听完,手指敲着桌面,半晌不语,最后哼了一声:“这和尚,倒是识趣。知道烈风镇这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了。走了也好,省得老子整天琢磨怎么看着他。告诉文先生,准了!让他们按规矩交接,日后那庙……就按民间善堂处理,只要不闹事,随他们去。”
守备府的态度,出乎意料地顺畅。或许在李崇山看来,妙光王佛的主动离去,正是卸下了一个潜在的包袱。
于是,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远行的准备工作悄然展开。土地庙的日常依旧,但有心人却能察觉到,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带着几分郑重与期许的气息,正在庙中弥漫开来。妙光王佛的远行之意,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让这方已然稳固的池塘,泛起了指向远方的涟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