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包裹着一切。
唯有粗重、痛苦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身体摩擦过粗糙岩壁的窸窣声,打破这死寂的甬道。
陈默几乎完全失去了视觉,神识也因体内疯狂的冲突而难以离体探查。他全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和空明状态对危险的本能预警,拖着莎依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黑暗中挪动。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体内三股力量的撕扯让他意识几近涣散。星辉试图修复受损的经脉,邪元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机作为燃料,蚀界暗源则冷漠地将一切推向寂灭。它们的战场就是他的身体,每一次碰撞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
莎依拉的情况同样糟糕。右臂的灰暗诅咒已蔓延过肩,正向心脉侵蚀,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仅存的意识也在与剧痛和麻木对抗。
不能停下……绝不能停下……
陈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已被咬破,腥甜的血味和剧烈的疼痛勉强刺激着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下倾斜,空气愈发潮湿冰冷,带着一股陈腐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积年的尘土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微弱腥甜。
空明状态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警示,并非来自身后,而是前方侧下方。
有…空洞?
陈默艰难地调整方向,向着那感知中的空洞挪去。大约又前行了十数丈,他伸出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向前摸索,果然触碰到了一片空无!
是一个向下的陡坡,甚至可能是断崖!
他急忙稳住身形,险些带着莎依拉栽下去。
稍微缓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摸索边缘。坡度很陡,近乎垂直,但岩壁并非光滑,有许多凹凸不平的棱角。下方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但那陈腐腥甜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一些。
身后遥远的黑暗中,暂时还没有追踪的迹象。那个黑袍人显然也伤得不轻,且在顾忌星枢和未知风险。
这里,或许是眼下唯一能暂避的地方。
没有时间犹豫。陈默深吸一口气,将几乎昏迷的莎依拉用左手紧紧揽在身侧,然后用还能发力的右腿勾住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缓缓探下陡坡,左手开始摸索着向下攀爬。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和危险。他大部分力量用于压制体内冲突,身体虚弱不堪,还要带着一个人。每一次移动都牵动内伤,鲜血不断从崩裂的伤口渗出,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暗色痕迹。
向下爬了约莫三四丈,他的左手忽然摸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平台。
平台不大,仅容三五人站立,像是岩壁上天然凹陷形成的一处歇脚地。
就是这里了!
陈默用尽最后力气,抱着莎依拉翻上平台,两人顿时瘫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剧烈的痛苦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开始沉向黑暗。但他知道,此刻若昏迷,体内失控的力量很可能在他无意识状态下彻底爆发,或者那诅咒彻底吞噬莎依拉。
不能睡!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再次刺激神经,强行维持着空明状态最后一丝微光。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旁边的莎依拉。少女已经彻底昏迷,呼吸微弱,右肩处的灰暗之色仍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下蔓延,逼近心口。
必须先处理她的伤!
陈默尝试调动力量,但稍一运转,体内就如同翻江倒海,哇地又喷出一口黑血。星辉被邪元和暗源死死压制,难以调用。
怎么办?
他目光扫过四周绝对的黑暗,空明状态微弱地分析着空气中那陈腐腥甜的气息……这气息,似乎对那诅咒有微弱的……抑制?
不,不是抑制。更像是……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让那诅咒变得“迟缓”了一些?如同遇到了某种令其“敬畏”或“不适”的环境?
是了!蚀界暗源!这气息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稀释了无数倍的蚀界暗源特性!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黑袍人的诅咒虽然歹毒,但其力量层级,远无法与纯粹的蚀界暗源相比!
这甬道深处,难道连通着某个泄露点?或者曾经被稀释的暗源污染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陈默几乎炸裂的脑海。
他以空明状态强行内视,锁定那缕在体内肆虐的、最为精纯的蚀界暗源气息——来自黑色玉盒,被他之前强行引动了一丝。
引导它!不是用来破坏,而是用它那至高寂灭的“位格”,去“威慑”莎依拉手臂上的诅咒!
这无异于火中取栗,刀尖跳舞!一个控制不好,蚀界暗源就会连同莎依拉的生命力一起湮灭!
但没有别的选择了!
陈默集中起全部意志,如同操控着万吨巨轮行驶在头发丝般的航道之上,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那一丝精纯的蚀界暗源气息,引导出指尖。
他的指尖变得漆黑、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他颤抖着,将这根蕴含着大恐怖的手指,轻轻点向莎依拉右肩诅咒蔓延的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莎依拉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蔓延的灰暗诅咒,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竟然剧烈地波动起来,向后收缩了一丝!但其附着在生命本源上的特性,让它无法被轻易驱散,只是被那至高的寂灭“位格”暂时逼退、压制,停滞在了肩部,不再向心脉进犯!
有效!
但陈默也瞬间遭到了反噬!强行分心引导暗源,让他体内本就脆弱的平衡彻底打破!
哇!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液落在地上,竟然一半闪烁着微弱的星辉,一半蒸腾着黑色的邪气,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灰暗。
眼前一黑,空明状态终于无法维持,彻底消散。
他的意识不可抑制地沉向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仿佛看到平台深处,那岩壁的缝隙里,似乎生长着几株极其黯淡的、如同影子般的……菌菇?它们散发着微弱的、与蚀界暗源同源却温和许多的气息。
是……错觉吗……
念头未落,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了沉寂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陈默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咳出好几口淤积的黑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但意识却清晰了一些。
体内依旧一团糟,三股力量混战不休,但似乎因为之前的“宣泄”和他昏迷中身体本能的调节,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随时可能再次崩溃的临时平衡。如同暴风雨后短暂的平静,海面下依旧暗流汹涌。
他艰难地坐起身,首先看向旁边的莎依拉。
少女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色不再那么惨白吓人。右肩处的灰暗诅咒被成功压制在那里,没有继续蔓延,甚至颜色似乎黯淡了一点点。
他松了口气,这才有暇打量四周。
平台很小,约莫丈许见方。空气依旧冰冷潮湿,那陈腐腥甜的气息来源,正是岩壁缝隙中生长的几株奇特的菌类。
这些菌菇通体呈暗灰色,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菌伞很小,表面有着类似星辰点缀般的极其微弱的白色斑点,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它们散发出的气息非常非常微弱,确实带有一丝蚀界暗源的特性,但极其温和,更像是……被无限稀释和“驯化”后的产物?
是这些菌菇,长期生长于此,吸收了环境中微量的暗源气息,并发生了异变?
空明状态暂时无法动用,他只能凭借直觉和之前的知识判断。这些菌菇,或许……能有点用处?至少它们的存在,证明了此地环境特殊,或许能一定程度上干扰黑袍人的追踪。
他尝试伸手想去摘取一株,但稍一运转力量,体内就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只好放弃。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至少要能压制住体内冲突,否则别说对敌,自保都难。
他盘膝坐好,摒弃杂念,不再试图去调和那三股力量,而是全力运转那得自《幽狱秘典》和自身感悟的、最基础的炼化法门,如同蜗牛爬行般,一丝丝地炼化着体内狂暴的能量,试图先修复一些最严重的经脉损伤。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
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心跳,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
偶尔,从甬道极深的下方,会传来一些极其微弱、难以分辨的……像是风声,又像是某种巨大物体缓慢摩擦的声响……令人心悸。
这里,绝非善地。
必须尽快恢复,离开这里。
陈默压下心中的不安,全力投入到艰难的疗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