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永无止境的鞭子,抽打在青州城灰暗的街巷屋瓦上。陈默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和废弃的院落间快速穿行,湿透的夜行衣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团燃烧的火焰——恐惧、愤怒,以及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欲。
云泥道人那惊骇欲绝的面容、破碎的呓语,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天命阁!篡命师!夺骨续命!移祸嫁福!**
这些充满血腥和禁忌的词语,终于为那操控命运、制造离奇死亡的恐怖力量,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窒息的轮廓。
他低头,左手紧紧攥着那枚云泥道人塞给他的压胜铜钱。铜钱边缘磨损,布满厚重的绿锈,方孔周围模糊的符文在雨水的浸润下,似乎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凉意,顺着掌心渗入体内,竟奇异地中和了肋下命痕那无时无刻不在灼烧蔓延的刺痛感。这枚不起眼的古钱,是他在绝望深渊中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三天!正午三刻!**
这是云泥道人用近乎崩溃的恐惧换来的关键信息。三天,是他被命痕标记的死亡倒计时。而正午三刻,是那无所不在的“篡命师”力量被天地阳气压制到最弱的唯一窗口!
陈默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堵断墙的阴影喘息。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需要线索!指向“骨先生”的线索!王老六死前最后为他带路去城外乱葬岗的那个神秘人!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下一个正午三刻到来之前,找到王老六生前最后几天的活动轨迹,找到任何与“骨先生”相关的蛛丝马迹!
目标:王老六栖身的破窝棚,以及他生前常去混迹的几个下九流聚集地。
* * *
天色在连绵的阴雨中艰难地透出一丝灰白,宣告着黎明的到来,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陈默已悄然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衙门后巷、散发着淡淡草药和血腥味的验尸房。他换下湿透的夜行衣,穿上日常的仵作袍,刻意掩盖了肋下那仍在缓慢蔓延的淡金色命痕。膻中穴用血朱砂写下的那个歪扭“镇”字,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流,与掌中压胜铜钱的凉意交织,形成一道脆弱却至关重要的屏障,勉强抵御着命痕的侵蚀和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他没有休息,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利用仵作身份的便利,他调阅了王老六的户籍简档和近期在衙门留底的零星记录(如因醉酒闹事被拘半日)。同时,他换上便服,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混迹在清晨刚刚苏醒、还带着宿醉般慵懒的城南贫民窟里。
破败的窝棚区弥漫着污水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陈默装作打听一个走失的远房亲戚,用几枚铜钱和恰到好处的忧虑表情,轻易撬开了几个与王老六相熟的老乞丐和更夫同行的嘴。
“老六?那老酒鬼…前天?不对,大前天晚上还跟我们喝了两口掺水的劣酒,吹牛说走了大运,给一位出手阔绰的‘骨先生’带了个路,得了好几钱碎银子呢!”
“骨先生?戴着个大斗笠,看不清脸,说话声音跟砂纸磨石头似的,听着就疹人!老六也是财迷心窍才敢接这活儿…”
“去哪?老六喝迷糊了提过一嘴…好像是…城西老坟圈子?对,就那片乱葬岗林子边上!”
“回来?回来就有点不对劲了,神神叨叨的,说骨头缝里发冷,抱着他那破梆子跟抱着命根子似的…然后就…”
线索逐渐清晰:大前天傍晚,王老六在窝棚区附近遇到“骨先生”,带其前往城西乱葬岗边缘地带,获得报酬。返回后出现异常,次日亥时三刻死于非命!
城西乱葬岗!王老六最后接触“骨先生”的地点!
陈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时间,指向了最关键的时刻——午时将近!
* * *
午时初刻。
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巨大的铅块,低低地压着青州城。陈默再次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验尸用的精钢薄刃小刀贴身藏好,那枚压胜铜钱则紧紧握在左手掌心。膻中穴的“镇”字符传来稳定的暖意,肋下的命痕在双重压制下,灼痛感降到了最低点,但那淡金色的纹路仍在缓慢地、顽强地向上蔓延,如同死亡的藤蔓。
他深吸一口带着潮湿霉味的空气,大步流星地朝着城西方向走去。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这是云泥道人用命换来的机会!是天地间唯一能稍许压制那恐怖“篡命”力量的时间窗口!他必须抓住!
城西乱葬岗,是青州城处理无名尸、穷苦人家薄葬以及历代废弃荒坟的聚集地。远远望去,一片低矮的土丘起伏连绵,枯树歪斜如同鬼爪,衰草萋萋在风中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烂植物和一种更深层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阴冷气息。
陈默没有贸然深入那片令人心悸的坟地。他根据老乞丐的描述,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通往乱葬岗边缘的小路谨慎前行。小路泥泞不堪,混杂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动物粪便。他的目光如同梳子般扫过两侧的草丛、树干、以及偶尔可见的残破墓碑。
他在寻找任何不属于这片荒芜死寂之地的痕迹——脚印、丢弃的杂物、特殊的标记、或是焚烧的残留。
午时二刻。
天空的铅灰色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极其微弱的、惨淡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线。天地间那股沉甸甸的阴郁感,似乎真的被这短暂的正午阳气冲淡了一丝。
就在这缕微光下,陈默的目光骤然锁定在小路旁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
那里,泥泞的地面上,有几个相对清晰的脚印!脚印深而杂乱,显示出有人曾在此短暂停留或踱步。其中一个脚印的边缘,似乎踩到了什么颜色异常的东西。
陈默立刻蹲下身,不顾泥泞,仔细查看。在脚印边缘的湿泥里,嵌着几点细小的、已经干涸凝固的…**暗红色碎屑**!质地像是某种粗糙的蜡块,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泥土腥气掩盖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香料气息!
这味道…与张金贵浴室香炉里那黑色符纸焚烧后的焦糊味中蕴含的奇异香料气息,如出一辙!
“骨先生”在这里停留过!他很可能在此使用了某种与“篡命”邪术相关的媒介!
陈默的心跳加速。他用小刀小心地刮下那几点暗红碎屑,用油纸包好。就在他起身,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
嗖!
一道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荒草丛中袭来!迅疾!狠辣!直取他的后心!
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常年与危险打交道的本能,以及正午阳气带来的那一丝清明,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嗤!
一柄锈迹斑斑、却磨得异常锋利的柴刀,擦着他的肩头狠狠劈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泥地里!刀身没入大半!
陈默在地上翻滚一圈,半跪而起,右手已闪电般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精钢薄刃小刀,左手则死死攥着那枚压胜铜钱,目光如电般射向袭击者!
看清袭击者样貌的瞬间,一股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那是一个乞丐!穿着和王老六一样破烂的、沾满泥污的衣裳,头发纠结如同乱草,脸上污秽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瞳孔扩散,如同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翳。他的动作僵硬而迅猛,一击不中,正以一种非人的、关节仿佛不会打弯的怪异姿势,用力从泥地里拔出那柄沉重的柴刀,再次转向陈默。他的嘴角咧开,露出黄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被驱动的杀戮欲望!
这不是人!
是云泥道人口中,被“篡命师”操控的“命傀”!
命傀拔刀的动作完成,再次朝着陈默猛扑过来!速度不快,但势大力沉,柴刀带着呼啸的风声拦腰横扫!动作僵硬却精准,完全封死了陈默的退路!
陈默瞳孔骤缩!他没有硬接,身体如同灵猫般再次伏低,险之又险地贴着横扫而过的刀锋滑了过去!冰冷的刀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同时,他右手的薄刃小刀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刺向命傀持刀手腕的关节缝隙!
噗!
小刀精准地刺入关节韧带!若是活人,这一下足以让其兵器脱手!
然而,那命傀只是动作微微一滞,手腕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错位声,却仿佛毫无痛觉!那双空洞的灰白眼珠甚至没有转动一下,左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朝着陈默的脖子狠狠抓来!五指如钩,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带着一股浓烈的尸腐气息!
太快了!力量也太大了!
陈默根本来不及抽刀!命傀的左手已经近在咫尺!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几乎要扼住他的咽喉!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一直紧握在左手中的那枚压胜铜钱,狠狠按向命傀抓来的左手手背!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雪之上!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猛地从命傀那咧开的嘴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某种更深层的、被亵渎的愤怒!
被压胜铜钱按中的手背皮肤,瞬间冒起一股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带着焦臭味的**黑烟**!命傀那僵硬迅猛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直在原地!那双空洞的灰白眼珠里,似乎第一次映出了痛苦和一丝…恐惧?
就是现在!
陈默眼中厉芒爆闪!他放弃了嵌在命傀手腕关节里的小刀,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弓弦般弹起,用尽全身力气,一记凶狠的膝撞,狠狠顶在命傀毫无防备的腰眼软肋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命傀僵硬的身体被这蕴含了陈默求生意志的全力一击撞得踉跄后退,脚下被泥泞一绊,仰面重重摔倒在地!那把沉重的柴刀也脱手飞出。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深知这非人之物的恐怖!趁着命傀倒地挣扎、被压胜铜钱的力量暂时压制的瞬间,他如同猎豹般扑上,用身体死死压住命傀的上半身,左手依旧将那枚滚烫(此刻铜钱竟真的传来灼热感)的压胜铜钱死死按在命傀的额头上!
嗤嗤——!
更浓的黑烟从命傀额头冒起!那凄厉的惨嚎变成了更加痛苦、更加绝望的嘶鸣!命傀的身体在陈默身下疯狂地、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挣扎!力量大得惊人,几次险些将陈默掀翻!
陈默咬紧牙关,牙龈几乎咬出血来!他右手握拳,凝聚全身力量,对准命傀暴露的咽喉软骨,狠狠一拳砸下!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命傀的嘶鸣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公鸡。那疯狂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那双空洞的灰白眼珠,死死地盯着阴沉的天空,最后一丝诡异的活气迅速消散,彻底变成了两潭死水。
压在身下的躯体迅速变得冰冷僵硬,散发出浓烈的尸臭。
陈默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和泥水湿透,肋下的命痕因为剧烈的搏斗和情绪的剧烈波动,再次传来灼热的刺痛。他缓缓松开按在命傀额头的左手。那枚压胜铜钱已经恢复了冰冷的触感,只是表面沾染了一些污秽和极其细微的黑色焦痕。
他低头看着身下这具彻底失去“动力”的乞丐尸体,又看了看手中救了他一命的压胜铜钱,眼神无比复杂。
这,就是“篡命师”的爪牙吗?用活人或者尸体炼制的…“命傀”!
云泥道人的话,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印证!
他挣扎着站起身,拔出还嵌在命傀手腕里的薄刃小刀,在泥地上擦拭干净。又小心地捡起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环顾四周,荒草丛生,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那冰冷的窥视感似乎并未出现,正午阳气尚未完全消退。
此地不宜久留!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狰狞的乞丐尸体,又望向乱葬岗深处那片更幽暗的树林。王老六带“骨先生”去的地方,就在那边!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刀和铜钱,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来路快速离去。脚步虽然疲惫,眼神却比来时更加锐利,更加坚定。
三天!他必须在这三天内,在下一个正午三刻,找到那个“骨先生”!找到那操控命运的黑手!否则,地上这具冰冷的命傀,就是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