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阮昭昭嫁去五王府,”赵灵犀的声音里满是快意,“别说再靠近朱厌半步,便是想安安稳稳活着都难。五王爷那性子,定会磋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既解了女儿的心头恨,又断了将军府的念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丽贵妃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的赞许藏都藏不住。她抬手抚上赵灵犀的脸颊,语气笃定:“好个一箭双雕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放心,请帖的事交给娘,保管办得妥妥帖帖。”
她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女官吩咐道:“去取最好的洒金宣纸,让内务府的匠人在上面绣折枝牡丹纹。京中所有未出阁的贵女,从镇国公府的小姐到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一个都不能落。”
顿了顿,她特意加重语气:“至于将军府的请帖,要让景仁宫的掌事女官亲自送去。见到沈兰君,务必说清楚,这是本宫特意嘱咐的,既是为了让昭昭郡主多认识些姐妹,也是给将军府脸面——她若敢推辞,便是不给本宫面子,不给皇室面子。”
女官躬身应下:“奴才遵旨。”
待女官退下,丽贵妃又拉着赵灵犀的手细细叮嘱:“赏花宴那日,娘会让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去。老夫人在京中贵女圈里最有威望,只要她开口帮着说几句‘五王爷与昭昭郡主看着投缘’,旁人便会跟着附和。到时候流言发酵,将军府想不认都难。”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赵灵犀已笑得眉眼弯弯,靠在她肩头撒娇:“还是娘最疼我,什么都替我想到了。”
丽贵妃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眼底却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算计。她帮女儿,既是护犊,也是为了自己——镇国公府虽势大,却缺个手握兵权的盟友。若能借着此事拿捏住将军府,让阮擎苍欠她一个人情,日后在后宫的根基,只会更稳。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铺着云锦的地面上,映出牡丹的影子。景仁宫内,母女二人相视而笑,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笃定。只是那笑意背后,藏着的却是对一个痴傻郡主的残忍算计,如同春日里最艳的花,根下埋着的却是腐臭的泥。
不多时,女官便将备好的请帖样本呈了上来。洒金宣纸上,折枝牡丹栩栩如生,朱红印章鲜红似血,每一张都透着精致与尊贵。可谁也不知,这看似喜庆的请帖,竟是一张引阮昭昭入地狱的催命符。
这边的李福全领命而去后,脚步轻快得几乎带起风。他深谙长公主的心思,更明白此事办得漂亮与否,关乎自己往后的前程。不多时,便挑了四个手脚最利落的黑衣仆役,个个面生心狠,腰间暗别着浸过凉水的藤条,指尖还藏着细碎的瓷片——既不会闹出人命,又能让阮昭昭吃足苦头。几人趁着暮色,像四团鬼魅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宫,直奔御花园西侧的玲珑假山而去。
此时的御花园,正是暮春景致。白茉莉开得如云似雪,粉蔷薇攀着假山石蜿蜒,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花香。阮昭昭被随行的侍从哄着追一只粉翅彩蝶,那蝶儿忽高忽低,引着她一步步远离了队伍。待侍从察觉回头时,青石板路上只剩半朵被风吹落的茉莉,郡主的身影早已隐入了假山深处。
“在那儿!”为首的黑衣仆役低喝一声,目光锁定了假山脚下的小小身影。阮昭昭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扒开石缝里的苔藓,手里攥着那半朵茉莉,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浑然不知死神的阴影已将她笼罩。
四人呈犄角之势包抄过去,脚步声惊得阮昭昭猛地抬头。见是四个蒙着脸的陌生人,她吓得浑身一缩,茉莉掉在地上,澄澈的眼眸里瞬间蓄满泪水,转身便要往石缝里钻。可她脚步踉跄,刚跑两步就被石子绊倒,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她放声大哭,含糊地喊着“娘……救我……”。
为首的仆役冷笑一声,扬起藤条便要往她背上抽——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少说也得留下几道渗血的红痕。藤条带着风声落下,阮昭昭吓得闭眼缩肩,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雷般的断喝:“住手!”
马蹄声急促而来,尘土飞扬间,一队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簇拥着一人疾驰而至。来人正是太子赵承煜,他一身暗纹锦袍,腰束玉带,玉冠束发,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凝着冰霜,自带一股迫人的威严。玄色袍摆扫过满地落花,他勒住缰绳的瞬间,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黑衣人与阮昭昭隔了开来。
“太子殿下!”黑衣仆役们惊得魂飞魄散,藤条“哐当”掉在地上。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时辰、这个偏僻地方,竟会撞见太子。为首者反应极快,转身便要带着人往假山深处逃,可太子的侍卫早已训练有素,刀剑出鞘的寒光瞬间将四人团团围住,不过三招两式,便将他们按倒在地,面罩被粗暴扯下,露出了长公主府仆役特有的发髻样式。
赵承煜翻身下马,玄色靴底踩过那半朵茉莉,花瓣被碾出细碎的汁水。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到阮昭昭面前,见她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膝盖还渗着血丝,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算计,随即换上温和的神色,声音放得柔缓如春水:“昭昭郡主,莫怕,本太子来了。”
阮昭昭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前几日宫宴上,这位太子哥哥还给过她一块桂花糕。她抽噎着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袍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赵承煜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温柔。他蹲下身,避开她膝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云纹的素色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渍和尘土:“乖,不哭了,坏人都被抓住了。”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殿下,搜出了这个。”一名侍卫上前,双手奉上从为首仆役腰间搜出的银质腰牌,上面刻着“长公主府”四字,字迹清晰可辨。
赵承煜瞥了一眼腰牌,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痛心:“哦?竟是皇妹府里的人。看来,是本太子的好皇妹,又耐不住性子了。”他转向被按在地上的仆役,眼神瞬间冷得像冰,“说!是谁让你们来伤郡主的?”
那仆役脸色惨白,牙齿打颤,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太子殿下饶命!是小的们……是小的们看不惯这傻子挡路,私自寻她晦气,与公主殿下无关!”
“无关?”赵承煜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本太子倒不知,长公主府的仆役,竟有这般大的胆子,敢在御花园动镇国将军府的郡主?今日若不是本太子恰巧路过,昭昭郡主岂不是要被你们活活打死?”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下去!严加审讯!本太子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皇宫里草菅人命!”
侍卫们押着黑衣仆役退下后,赵承煜重新看向阮昭昭。见她还攥着自己的袍角,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他心中的算计愈发清晰——阮擎苍手握北疆十万重兵,是父皇最倚重的武将,如今朝中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若能借今日之事赢得将军府的好感,让阮擎苍成为自己的助力,那储君之位便稳了大半。
他早便看透了赵灵犀的性子——骄纵、偏执,尤其是对朱厌的执念,足以让她失去理智。祭典上阮昭昭近身朱厌那一幕,赵灵犀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赵承煜便料定,她定会寻机报复。于是他暗中派人盯着长公主府的动向,算准了他们会在对阮昭昭下手,特意带着侍卫“恰巧”路过,上演了这出“英雄救美”。
“昭昭,本太子送你回将军府好不好?”赵承煜捡起地上那半朵被踩得有些蔫的茉莉,轻轻拂去花瓣上的尘土,递到她面前,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给你戴在发间,好不好看?”
阮昭昭看着他手中的茉莉,又抬头望了望他温和的眉眼,渐渐止住了哭泣,小心翼翼地接过茉莉,笨拙地往自己发间插,却总也插不稳。赵承煜见状,忍着笑意,伸手替她将花瓣别在鬓边,指尖不经意般擦过她的发顶:“这样就好看了。”
阮昭昭摸了摸鬓边的花,咯咯地笑了起来,含糊地喊了声:“太子……哥哥好。”
“乖。”赵承煜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引上自己的马车。车厢内铺着柔软的云锦垫,角落里还放着一碟桂花糕——正是她上次宫宴上爱吃的那种。他亲自拿起一块递到她手里,柔声说:“吃吧,甜的。”
阮昭昭捧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啃着,渐渐放下了戒备,偶尔还会抬头冲他傻笑。赵承煜看着她这副懵懂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傻子,倒成了他最关键的一枚棋子。马车缓缓驶离御花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为他的筹谋敲打着节拍。
而将军府内,早已乱作一团。沈兰君坐在正厅的玫瑰椅上,手里攥着给阮昭昭绣了一半的平安锁,针脚早已歪歪扭扭,指尖被针扎破了好几处,鲜血渗在素白的锦缎上,她却浑然不觉。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每过一刻,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夫人,您别急,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贴身侍女春桃端来一杯热茶,轻声安慰道。
沈兰君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昭昭从来没离开过我这么久,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话未说完,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正此时,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下人的高声通报:“夫人!太子殿下送郡主回来了!”
沈兰君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刚到府门口,便见赵承煜扶着阮昭昭从马车上下来。阮昭昭鬓边别着那半朵白茉莉,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桂花糕,虽脸上还有泪痕,却已没了方才的惊惧。
“昭昭!我的儿!”沈兰君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颤抖着,细细抚摸着她的头发、脸颊,生怕她少了一块肉,“哪里疼?快让娘看看!”
阮擎苍也大步从内院走出,他刚从兵部回来,一身戎装尚未卸去,铠甲上还带着边关的风尘。见女儿平安无事,他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但目光扫过她磕红的膝盖时,又瞬间沉了下来。他看向一旁的赵承煜,拱手沉声道:“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承煜适时地露出愤慨之色,回礼道:“阮将军、沈夫人,实不相瞒,方才本太子在御花园偶遇歹人欲欺凌昭昭郡主,所幸及时赶到。现已查明,那些人是长公主府的仆役,受了皇妹的指使,竟对郡主下此狠手!”
“长公主!”沈兰君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竟真的这般狠毒!昭昭不过是个痴傻孩子,她怎能……怎能下这种毒手!”
阮擎苍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泛白,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镇守北疆多年,杀敌无数,从未怕过谁,可今日女儿险些遭难,凶手还是尊贵的长公主,这份憋屈与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
“将军、夫人息怒。”赵承煜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关切,“是本太子管教不力,未能及时劝诫皇妹。那些歹人已被本太子拿下,定会严加审讯,给将军府一个交代。今日若非本太子恰巧路过,后果不堪设想,想来便后怕。”他刻意加重了“恰巧路过”和“后怕”几字,既撇清了自己与长公主的关系,又凸显了自己救人的及时性,更暗合了阮擎苍夫妇此刻的心境。
阮擎苍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中自有掂量。他征战多年,怎会看不出赵承煜的心思?可今日赵承煜确实救了自己的女儿,这份恩情实实在在。他郑重地向赵承煜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感激:“多谢太子殿下相救小女,此恩,阮某没齿难忘。”
“将军言重了。”赵承煜连忙扶起他,语气诚恳,“将军为大曜镇守边疆,抛头颅洒热血,本太子护着将军的女儿,是分内之事。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将军尽管开口,本太子定当尽力相助。”
沈兰君也擦着眼泪道谢:“多谢太子殿下,您真是昭昭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您,昭昭今日……”
“夫人不必多言。”赵承煜温声道,“昭昭郡主受惊了,你们快带她进去歇息,让太医好好看看伤口。本太子这就回宫,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郡主一个公道。”
送走赵承煜后,阮擎苍扶着沈兰君,看着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女儿,沉声道:“太子此举,意在拉拢。但不管如何,他救了昭昭,这份情我们承了。”
沈兰君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太子殿下倒是个明事理的,比那长公主不知强多少倍。日后若是太子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咱们定不能推辞。”
阮擎苍嗯了一声,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深邃难测。他知道,今日之事后,将军府与太子之间,无形中已系上了一根线。
而此时的长公主府,李福全跌跌撞撞地跑回殿内,脸色惨白地跪在赵灵犀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主!大事不好了!奴才派去的人……被太子殿下拿下了!阮昭昭也被他救走了!”
“什么?”赵灵犀猛地从玫瑰椅上弹起来,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剧烈晃动,流苏撞击出声,满是怒意,“赵承煜?他怎么会在那儿?”
“奴才也不知道啊!”李福全哭丧着脸,连连磕头,“太子殿下说要审讯下人,还给将军府赔罪,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灵犀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银质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如裂帛:“赵承煜!好一个伪君子!他分明是早有预谋,等着看本公主出丑,好趁机讨好阮擎苍,拉拢将军府!”
她太了解这位皇兄了,表面温和仁厚,实则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今日之事,哪里是什么“恰巧路过”,分明是他设好的局,既踩着自己立了“贤明”的人设,又给将军府卖了人情,一箭双雕!
“公主,那现在怎么办?太子要是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李福全哆哆嗦嗦地问,声音里满是恐慌。
赵灵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与不甘:“怕什么?没有真凭实据,父皇怎会信他?赵承煜想借此事拉拢阮擎苍,本公主偏不让他如愿!传本公主的话,就说府里的仆役是私自寻衅,与本公主无关。至于阮擎苍……这笔账,本公主记下了!”
窗外的风渐渐紧了,卷起殿角的珠帘,发出细碎的声响。赵灵犀攥紧了腰间的羊脂玉佩,指节泛白——她与赵承煜的争斗,因这痴傻郡主,又多了一道难解的结;而将军府与皇家的嫌隙,也在这一场蓄意的伤害与刻意的救援中,愈发深了。夜色渐浓,将所有的算计与恨意,都藏进了宫墙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