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的圣火总带着股灼人的烈气,连殿檐的铜铃都被熏成了赤金色,风一吹,叮当作响,倒像是谁在远处摇着镶了金的小铃铛。盼桃被沈砚牵着手跨过门槛时,鼻尖先一步捕捉到硫磺与松脂混合的味道,像青峰山雷雨后的林子——泥土混着草木气,看着温顺,脚边说不定就藏着刚醒的小蛇,危险又让人忍不住想多闻两口。
“离朱,这孩子便托付给你了。”沈砚的声音温和,却悄悄捏了捏女儿的小手,那力道是说“乖些,别惹祸”。盼桃仰头,看见父亲玄袍上的星辰纹与眼前这位神尊的紫袍火焰纹轻轻碰撞,竟激起细碎的光屑,像谁把银河里的碎星子撒了一撮,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想伸手去接,又怕失礼,只好偷偷抿了抿嘴。
离朱这才转过身来。他比父亲还要高些,玄冠束着鸦青的发,一缕碎发垂在耳后,衬得脖颈愈发清瘦。额间一点朱砂痣最是惹眼,像圣火溅落的火星,偏生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添了几分软意。最奇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里仿佛燃着两簇小火苗,跳得欢,可落在她身上时,火苗竟温顺地蜷了蜷,像被人摸了头的小兽。
“太子放心。”他开口时,声音像熔金滴落在玉石上,沉得好听,“南天门的星火,会教她收束神力。”
盼桃被沈砚推到离朱面前,怀里的凤羽坠突然发烫,尖端蹭过离朱的袍角,烫得她“呀”了一声,吓得往后缩了半步。却听见他低笑一声,那笑声不像刚才说话时那般沉,带着点松快,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他的指尖微凉,像刚从冰泉里捞出来,扫过发丝时,痒得她想躲。“别怕,圣火不咬听话的孩子。”
沈砚走时,盼桃扒着门框看,直到父亲的玄袍衣角消失在云头,才蔫蔫地转回头。圣火殿的门“吱呀”合上,将神界的风都关在了外面,殿里一下子静下来,只剩圣火台那边偶尔“噼啪”响一声,像谁在偷偷嗑瓜子。离朱弯腰,视线与她平齐,指了指殿角的暖阁:“以后你便住那里,火墙我已调低了温度,伤不到你。”
暖阁里果然暖和,榻上铺着雪白的狐裘,软乎乎的,盼桃踮脚摸了摸,狐裘蹭得手心发痒,她忍不住脱了鞋跳上去,“咚”一声陷进绒毛里,像掉进了云堆。案上摆着盏琉璃灯,灯芯竟是用星火凝成的,亮得像攥住了一小块太阳,连她鼻尖上的小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她刚在榻上滚了半圈,就见离朱端来个描金漆盒,打开时,里面躺着件粉嘟嘟的小袄,针脚里缠着细如发丝的冰蚕丝,在光下闪着淡淡的银辉。
“穿上这个,练火时便不会烫着了。”他替她系衣带时,指尖避开了她颈后的肌肤,动作规矩得像在摆弄一件易碎的法器。可盼桃却闻到他袖口飘来的桃花香,和父亲衣上的味道很像——母亲说那是青峰山的桃花酿沾了衣,父亲总说没喝,却总带着这股香。她偷偷抬眼,看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睫毛垂着,竟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第一日学控火,盼桃站在圣火台前,学着离朱的样子抬手,指尖却只冒出点火星,像灶膛里快灭的余烬。她正泄气,那火星忽然“噗”地窜成小火球,直往她裙摆扑,吓得她“嗷”一声蹦起来,手忙脚乱地拍,偏生那火球像个调皮的小精怪,她往左躲,它就往左追,差点真烧了裙摆。离朱眼疾手快地用灵力罩住火球,那层灵力罩是淡紫色的,像个透明的小笼子,把火球困在里面,它还在“滋滋”转着蹦跶。他看着她吓得撅起的小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鸭子,忽然从袖中摸出个东西——是只木雕的小火狐,巴掌大,尾巴被刻得蓬蓬松松,像团炸开的红毛球,眼睛嵌着两粒赤珠,亮晶晶的,倒有几分灵气。
“拿着它练。”他把木狐塞进她手里,掌心温温的,“想象火苗顺着指尖钻进狐狸眼里。”
盼桃攥着木狐,那木头打磨得光滑,不扎手,她盯着狐眼瞧了瞧,深吸一口气,试着把灵力往指尖聚。一开始还是乱糟糟的,火苗东倒西歪,像醉汉走路,离朱就在一旁看着,偶尔说句“慢些,灵力别太急”,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她。等第一缕星火稳稳落在狐眼上时,那赤珠忽然亮了亮,盼桃高兴得眼睛弯成月牙,转头看离朱,见他嘴角似乎弯了弯,快得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刚看见就没了,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又赶紧转回头盯着木狐,心里却甜滋滋的。
练了一下午,盼桃累得趴在案上,胳膊都抬不起来,木狐被她攥得发热,狐眼里的星火还在轻轻跳。离朱走过来,拿起她手腕看了看,她的指尖被火星烫了几个小红点,像沾了几颗红玛瑙。他没说话,转身从暖阁的抽屉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淡绿色的膏体,用指尖沾了,轻轻抹在她指尖的红点上——那膏体凉丝丝的,带着点薄荷香,刚抹上去就不疼了。
“明日再练,今日歇着。”他把瓷瓶放在案上,收拾起她散落在一旁的木狐,放进她的袖袋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夜里盼桃睡不着,暖阁的窗正对着圣火台,离朱的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幅流动的画。他站在圣火台前,手里捏着个法诀,圣火的火苗被他梳理得整整齐齐,原本跳跃的火舌变得温顺,像被梳顺了毛的猫。盼桃悄悄溜下床,赤着脚跑到殿里,地砖被圣火烤得温温的,踩上去舒服得很。她没敢走近,就在离暖阁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离朱的侧脸——火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描得柔和,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在垂眸时竟泄出点软意,连额间的朱砂痣都像是活了。
“怎么不睡?”他头也没回,声音比白日里低了些,带着点夜的沉。
盼桃吓了一跳,赶紧抱着袖袋里的木狐跑过去,跑到他身边才停下,指着圣火里跳动的光斑:“师傅,它们在跳舞吗?”那些光斑随着火苗晃,忽上忽下,真像小仙子在跳舞。
离朱低头看她,看见她睫毛上沾着暖阁榻上的绒毛,白乎乎的,像只偷跑出来的小兽,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毛蹭干净。他忽然抬手,指尖在她眼前一晃,一朵金红色的小火莲凭空绽开,花瓣边缘还沾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
“这是‘烬火莲’,”他说,声音放轻了些,“等你学会了控火,就能让它跟着你跑。”
盼桃伸手去够,火莲却像有灵性似的往后退了退,逗得她“咯咯”笑,又往前追了两步。离朱低笑,这笑声比白日里清楚,落在夜里,竟像泉水叮咚。他抬手把火莲往她掌心一推,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竟不烫人,反而温温的,像握着块暖玉。她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燃着圣火的眼里,映着小小的、惊讶的自己,还有火光跳着,把她的影子都染成了金红色。
那天夜里,盼桃把小火莲养在琉璃灯里,它在灯里转着圈,把暖阁照得更亮了。她抱着木狐缩在榻上,闻着身上还没散的薄荷香,心里甜滋滋的。她想,南天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尤其是当离朱的星火变得软软的时候,像父亲烤灵乳糕时,特意留给她的那层焦脆边——那是她最爱的,父亲总说烤焦了不好,却每次都特意给她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