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沈砚至。
他今日着太子朝服,玄袍上以银线暗绣九龙,龙目以黑曜石为睛,随步伐转动,像活物。
腰束墨玉带,左侧悬同心佩,右侧系一柄小剑——那是念安出生时,墨渊送的“镇岳”缩小版。
他踏过门槛,看见阿短,脚步一顿。
灯火在他眼里碎成星,声音却哑:“阿短……”
阿短提着裙摆转半圈,金叶叮铃:“好看吗?”
沈砚不答,只上前一步,抬手替她扶正鬓边微斜的流苏。
指尖擦过她耳尖,像羽毛掠过。
“好看。”他低声道,“但最好看的是眼睛。”
阿短眨眼:“眼睛?”
“嗯。”沈砚笑,“里头藏着的,还是那只偷吃鸡腿的小狗。”
阿短扑哧,用指尖戳他胸口:“小声点,别让规矩听见。”
沈砚握住她手,十指相扣:“规矩听不见,它在我这儿。”
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沉稳,像为她而鸣的鼓。
辰正,吉时到。
钟声自凌霄殿传来,九重云开。
阿短深吸一口气,迈出栖凤苑。
阳光恰好穿透云层,落在她裙摆,九凤振翅,像要带她飞。
她回头,看见苑内桃花树下的秋千——那是昨夜沈砚新扎的,绳上缠满红线,挂着她与两个孩子的祈福牌。
风一吹,木牌相撞,叮咚作响。
沈砚牵着她,步下玉阶。
三千台阶在前,晨光铺金。
她抬脚踏上第一阶,冕冠轻晃,珠帘下的眼睛亮得像星。
三千玉阶,以暖玉砌就,每一阶都嵌星辉石,踩上去像踩着一条缓缓流动的银河。
阶两侧,神女们按品秩列队,衣香鬓影,绵延如锦。
最前排是瑶池水神,月白纱裙拖曳九尺,裙摆所过之处,凝出细小水珠,像随身携了一袖江南。
其次是昆仑仙姬,素衣胜雪,眉心朱砂清冷,像雪山顶的冰棱。
连最活泼的织女星君,今日也换了玄色礼服,袖口绣满星图,大气得很。
风从阶下涌上来,吹动阿短裙裾,金叶叮当作响。
她扶着沈砚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心里却打鼓——
“我昨夜偷偷量过,一步三寸,不多不少。可方才我跨第二阶时,好像多用了半寸……”
沈砚偏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笑:“那半寸是我拽的,怪我。”
阿短抿唇,想笑又不敢,只能悄悄用指甲挠他掌心。
沈砚指尖一蜷,反握住她,指腹在她腕上轻敲——那是他们惯用的暗号,意为“别怕,我在”。
原以为青峰山来的精怪总带着几分野气,却见她缓步走来,裙裾扫过金砖时几乎听不到声响。那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太子妃冕冠压在发间,非但没显得沉重,反倒衬得她脖颈修长,像玉雕的瓶。最惊人的是她的神态——眼睫垂着,遮住了往日的灵动,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却又不是硬邦邦的板正,倒像春风拂过的修竹,自有股柔韧的气度。
这就是......那位柯基精?有年轻的仙子悄悄咬耳朵,瞧着比昆仑仙姬还像神女呢......
话音未落,阿短已走到玉阶前。沈砚一身九龙玄纹袍立在阶上,看见她时,眼底的冰霜瞬间化了三分。他伸出手,指尖在触到她掌心的刹那微微一顿——她的手竟有些凉,许是紧张了。
阿短借着他的力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抬眼时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就这一眼,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观星台,他也是这样伸手,拉着刚化形的她躲过天雷。那时她还笨手笨脚,总踩他的袍角,如今却能与他并肩而立,连呼吸都踩着相同的节拍。
第一千阶,是风最大处。
阿短的冕冠被吹得微斜,珠帘扑在脸上,像一场小雨。
沈砚抬手,替她拢好。
这个动作极小,却落在所有神眼里。
瑶池水神眸光闪了闪,与身侧的昆仑仙姬交换眼神——
“太子殿下竟亲自为她理冠?”
“看来传闻不虚,这位太子妃……深得太子的心。”
阿短听不见,她只盯着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