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朱站在最顶层,指尖划过一排排典籍。
《神界律法》翻开在师徒伦理那一页,墨迹被他的指腹摩挲得发亮。
“师徒不得生情,违者……”
后面的字他看不下去了,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他。
他转身,又拿起《涅盘火修炼要诀》,翻到最晦涩的一章,那些平日里能让他静心凝神的术法注解,此刻却像一团乱麻。
竟下意识地想起盼桃在圣火池底为他涂药膏的模样——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背上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眼泪滴在他紫袍上,烫得他连呼吸都乱了。那时他心里想的不是“师徒情谊”,而是“幸好伤的是我,不是她”。
更让他心慌的是今晨的练火,他却没像往常那样点评术法,反而盯着她泛红的指尖发愣——那是练火时被火星烫的,他竟想伸手替她吹一吹,像她之前为他做的那样。
“师傅!你看刺包包会圈栗子啦!”
盼桃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离朱抬头,看见刺包包用小火苗圈住一颗栗子,正得意地往盼桃面前送,而盼桃蹲在地上,笑得眉眼弯弯,腕间的铃铛晃得叮当作响。
那一刻,离朱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他想起沈砚把盼桃托付给他时说的话:“离朱,我这女儿就交给你了,你要护她平安,教她长大,别让她受半点委屈。”那时他答应得斩钉截铁,以为自己能永远做她的师傅,做她的守护者,可现在,他却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夜雨敲窗,离朱站在藏经阁的窗前,指尖的铃铛被雨声衬得愈发清脆。
他想起她今日的笑,想起她指尖的伤痕,想起她发梢的桃花香。
那些画面像一场无声的火,烧得他连呼吸都发烫。
他低声自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指尖的力度不自觉加重,把对影铃攥得发紧。
铃身的火纹被他的灵力激得亮了亮,像是要回应他的心跳。
他转身,雨声渐急。
藏经阁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晃,映出他投在墙上的影子——
那影子微微颤抖,像极了他此刻无法言说的心事。
他闭上眼,雨声里,仿佛还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一声一声,敲在他心上。
他站起身,没再看盼桃和刺包包的互动,转身想逃离。他需要找点事做,让他冷静冷静。只要能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什么都好。
可刚走到藏经阁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铃铛的轻响——是盼桃追上来了。
“师傅!你要去哪里呀?”盼桃跑过来,手里还攥着颗刚剥好的栗子,“我刚想给你吃栗子呢,刺包包都没抢!”
离朱的身体僵了僵,没回头:“师傅在这里再看看书,你先去练火,软软应该在膳房给你留了糖狐狸。”他的声音比平时冷了些,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盼桃举着栗子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师傅,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她伸手想碰离朱的袖子,却在快碰到时停住了,“是我刚才练火太吵了吗?还是刺包包又把栗子壳扔你身上了?”
离朱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他看着盼桃眼底的担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想跟她说“师傅没事”,想接过她手里的栗子,想像往常那样揉她的发顶,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桃桃,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练火,自己处理琐事,不能总依赖师傅。”
盼桃的眼睛瞬间红了,手里的栗子“啪嗒”掉在地上:“师傅,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
“不是。”离朱赶紧摇头,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捡起地上的栗子,放回她手里,“师傅只是觉得,你该独立了。以后师傅可能要多处理些神界的事,不能总陪着你。”
他说完,没再看盼桃的反应,转身走进藏经阁,把门“吱呀”一声关上。
藏经阁里很暗,只有书架间的火玉泛着微弱的光。离朱靠在门上,能听见外面盼桃轻轻的啜泣声,还有铃铛偶尔的轻响,像在诉说着委屈。他抬手按了按发烫的额角,心里满是挣扎——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了盼桃,可他更怕再这样下去,会做出让自己后悔、让沈砚失望的事。
“她是你的徒弟,是沈砚的女儿,你不能失态。”离朱对着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低声告诫自己,指尖却还残留着碰过盼桃发顶的温度,“你要护她平安,而不是让她陷入不该有的流言里。”
可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出盼桃在圣火池底觉醒神族之力的模样,想起她为了护他,第一次凝聚出小火凤时的坚定,想起她腕间那个小小的火莲花疤痕——那是她成长的勋章,也是他心里最柔软的牵挂。
离朱慢慢滑坐在地上,怀里的对影铃轻轻响了起来,传来盼桃此刻的心意——是浓浓的委屈,像被抢了糖的小孩,还有点淡淡的不安。
他攥着铃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竟差点掉下来。活了三千八百岁,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一边是不能逾越的师徒伦理,一边是越来越清晰的心意,他像被夹在圣火和寒冰之间,怎么选,都觉得疼。他不敢出去,只能靠在门上,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是你的徒弟,只能是你的徒弟。”
可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念头,却像圣火池底的火蛟,一旦觉醒,就再也压不住了。
雨停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案上那本被他翻烂的《神界律法》。
离朱拾起笔,在“师徒不得生情”旁添了一行小字:
“若情已生,当如何?”
墨迹未干,一滴水渍落下,晕开了“如何”二字。
他怔怔看着,忽然笑了——
原来戒律也怕眼泪。
他终究推开门。
月光下,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背影小小一团。
听见门响,她回头,眼睛还红,却努力弯起嘴角:“师傅,我把栗子捡回来了,不吵你了。”
离朱走过去,蹲下身,与她平视。
月光落在两人之间,像一条银色的河。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声音低得只能被风听见:
“桃桃,不是不要你……是怕自己要得太多。”
他起身,把对影铃挂回她腕间,指尖在铃舌上轻轻一弹——
一声极轻的“叮”,像封印,又像承诺。
“铃铛先替你保管,等你再长大一点……师傅再告诉你答案。”
盼桃仰头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用力点头。
离朱转身,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而那条路的尽头,是他自己亲手筑起的牢笼——
牢笼里关着三千八百年的戒律,也关着一句尚未出口的心动。
离朱抵达九幽战部时,恰逢墨渊练兵归来。玄甲沾着未散的魔气,银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可他刚卸下头盔,就瞥见立在营门口的紫袍身影——离朱背着手站在战旗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袍角,连额间朱砂痣都透着点少见的沉郁,显然是有心事。他挑了挑眉,收枪的动作顿了顿:“圣火之主大驾光临,是来抢我战部的灵乳糕,还是来跟我借雷龙蛋?”墨渊挑眉,故意打趣。他与离朱相识万余年,从未见这位南天圣火之主露出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除非是关乎那个小姑娘。
离朱没心思寒暄,跟着墨渊往营帐走。帐内陈设简单,案上摊着战报,旁边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灵栗糕——不用问,定是沈念安送来的。离朱没接话,只是跟着他走进主营。帐内暖炉燃着灵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脂香。墨渊倒了杯凝神茶递过去,目光落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语气直接:“是为盼桃来的?”墨渊开门见山,指尖敲了敲桌面,“你这模样,跟念安当年怕我拒绝他时一模一样,藏都藏不住。”
离朱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尖的凉意没压下心头的燥。话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发哑:“我知道不该对她有旁的心思,可越是克制,那些念头就越清晰。他抬眼,眼底满是纠结:“我近来……总不把她当孩子看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投进营内的寂静里,“她晃铃铛时,我会走神;她靠近时,我会心慌;甚至她为我涂药膏时,我想的不是师徒情谊,是……”
他没再说下去,可墨渊已经懂了。这位素来严于律己的圣火之主,终究还是栽在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徒弟身上。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墨渊嗤笑一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你活了三千八百岁,难道还信‘师徒伦理’那套死板规矩?当年念安跟我表白时,全神界都觉得战神配将领是离经叛道,可我们还不是照样在一起?”墨渊靠在椅背上,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通透,“你啊,就是被‘师徒伦理’和‘沈砚托付’绑得太紧。喜欢一个人不是错,错的是你明明动了心,还非要把人往外推。”
“不一样。”离朱摇头,声音沉了几分,“可她是沈砚的女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离朱的声音带着点挣扎,“我若对她动心,便是对沈砚失信,对‘师傅’二字亵渎。”
“失信?”墨渊挑眉,伸手从袖中摸出枚龙蛋——正是上次从东海“借”来的雷龙蛋,如今蛋壳上的银纹已泛着微光,“当年沈砚把盼桃托付给你,是让你护她平安,不是让你替她断了所有可能。你若真为她好,就该正视自己的心意,而不是躲在这里纠结。”
离朱低头看着杯中的冷茶,倒影里的自己眼底满是迷茫。他何尝不想正视心意?可每次想起“师徒”二字,想起神界仙官们的流言蜚语,就觉得浑身发紧——他不怕自己被非议,怕的是盼桃因为他,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知廉耻”,怕她本该光明的未来,因为他的私心蒙上阴影。
墨渊眼底带着点促狭,“她的心意,比你清楚得多。”
离朱的耳尖瞬间红了,却还是嘴硬:“她只是依赖我,不懂什么是喜欢。”
墨渊看着他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突然笑了:“行,就算她不懂。可你呢?你敢说你对她只有师徒之情?”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打趣,“再说了,盼桃下个月就满十六岁,按神界规矩,该回神界授封了,正式继承她的神族公主身份了。到时候她不再是你身边的小徒弟,而是高高在上的神族公主,你难道就不怕……”
他故意停住,看着离朱瞬间紧绷的神情,才慢悠悠补完后半句:“……怕她回了神界,被其他仙男追走,你连当驸马的机会都没有?”
“墨渊!”离朱低喝一声,耳尖红得能滴血,“别胡说!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跟驸马无关。”
“好好好,不胡说。”墨渊举手投降,眼底却藏不住笑意,“可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你既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又怕耽误她,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把两个人都逼疯。”
离朱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帐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脑海里全是盼桃的模样——她练火时认真的侧脸,她晃着铃铛分享趣事的雀跃,她委屈时泛红的眼眶……每一个画面,都像带着温度,烫得他心尖发疼。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离朱终于松了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求助。
墨渊见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你不是之前有门亲事?东海水域的瑶光神女,天帝还默许过你们联姻。”他顿了顿,看着离朱骤然变冷的脸色,补充道,“我不是让你真跟她成婚,是让你试试跟她相处——如果你能对她生出半分心思,说明你对盼桃只是一时糊涂;可如果你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那你心里装的是谁,就再清楚不过了。”
离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不能这么做。”离朱摇头,声音里带着点抗拒,“这对瑶光不公,对盼桃……也不公。”
“不公?”墨渊挑眉,“你现在拖着才叫不公!你既给不了盼桃明确的心意,又不肯放她走,难道要等她成年后,看着你跟别的神女成婚,再让她伤心欲绝?”
离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映出自己眼底的挣扎——他既怕耽误盼桃,又怕自己真的会失控,伤害了他的小徒弟。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墨渊看着他失魂的模样,没再劝。有些事,旁人说得再多,不如自己想通。墨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玄甲,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你若想通了,随时来九幽找我。念安还等着我陪他孵龙蛋,就不留你了。”
转身走出主营,把空间留给离朱一个人。
帐内只剩下暖炉里灵木燃烧的“噼啪”声。离朱握着茶杯,指尖的温度渐渐变凉。他想起墨渊的话,想起盼桃腕间的火莲花疤痕,想起两人滴血融魂的对影铃——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让他原本坚定的“责任感”,慢慢松动了。
“真的……要试试吗?”离朱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对影铃。铃铛轻轻响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又像是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帐外传来念安的声音:“神尊,夜深了,我给您送点吃的。”
沈念安提着食盒走过来,往离朱手里塞了块灵栗糕:“神尊,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我妹妹不是菟丝花,她有自己的心意,也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离朱握着那块还带着温度的灵栗糕,心里五味杂陈。他点点头走出主营。夜色里,九幽战部的战旗猎猎作响,远处的火渊泛着淡淡的红光,像圣火池底的火蛟在沉睡。他抬头看向圣火殿的方向,心里突然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或许,墨渊说得对,他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至少,他该给盼桃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