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离朱做了一个梦。
月色像被谁轻轻捻碎的银河,从火精琉璃的罅隙里涓涓淌下,铺得满室皎皎。侧殿只点一盏青釉小灯,灯火似被月色压得极低,微微摇晃,像一尾藏在暗影里的游鱼,吐着细碎的光。
离朱和衣侧卧,并未真正入睡。外袍褪了一半,紫缎边缘扫过鎏金屏风的鸾鸟纹,领口半敞着,露出颈间流畅的线条。锁骨处那颗朱砂痣被月光吻得鲜明,像一粒滚落在雪上的红豆,裹着月色的凉,偏又透着灼人的热,灼灼欲燃。
他原在打坐,气息绵长如深潭,鼻端却忽浮一缕极轻的甜——是桂花香混着小姑娘发间特有的桃气,像有人隔着半室夜色,把磨碎的糖霜轻轻撒进了他的呼吸里。神思便这般微乱,睫羽一落,便跌进了梦里。
梦里的圣火殿,桃花像是被谁催了命,一夜全开。不是凡花,是火精凝成的精灵,瓣瓣朱红如燃,边缘镶着细碎的焰,风一过,花雨漫天簌簌落,砸在云台上、回廊间,像一场无声的烟火,烧得空气都泛着蜜色。
她就站在烟火中央。
长大了——身量抽高,肩背却仍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弧度;一袭粉霞留仙裙薄如蝉翼,能透出底下流转的月色,裙裾扫过落英时,卷着一尾尾小火星,像拖着银河的碎片。眉如远山新黛,唇似樱绽春雪,偏偏那双眼睛还留着儿时的亮,像把星子捣碎了和蜜搅在一起,望过来时,能溺毙人。
她赤足行来,足踝系着极细的红绳,绳上坠一颗火晶,一步一烁,映得脚踝肌肤白得像玉。走到他面前时,踮起脚,抬手——指尖先碰到他的发冠,轻轻扶正,玉簪与青丝相触,发出一声低得像叹息的“叮”。然后,指腹顺着鬓角滑下,像春水漫过青石,带着微凉的痒,一路烧到心尖。
“离朱哥哥。”
她开口,声音清甜,却掺了一丝少女独有的软糯,尾音微微勾着,像熬得极稠的糖丝缠在舌尖,化不开。
“哥哥……”
她靠得更近了,呼吸拂在他耳际,带着桂花的甜与一点刚拆封的青梅酒香,温温热热地钻进衣领。
“糖甜吗?”
尾音落下的刹那,她指尖在他耳尖轻轻一点——极轻,极软,像蝴蝶停驻,又像一簇星火落进干草。
轰——
梦里所有的桃花同时炸开,火浪卷着花雨铺天盖地,将他整个人吞没。
离朱猛地惊醒,心跳如擂鼓撞在胸腔,呼吸乱得像被风吹散的烟,额角沁出一层薄汗。窗外月色依旧,冷冷淌了半榻,像一条沉默的河,可他浑身都在发烫——从耳尖烧到颈侧,顺着锁骨那颗朱砂痣,一路蔓延到心口,烧得他指尖发颤。
他抬手,指腹触到左耳,烫得吓人,仿佛梦里那点星火真的烙下了印,带着她指尖的软,和糖霜的甜。而空气里,仍浮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黏在鼻尖,像谁临走时,故意在他唇畔留下一句没说完的耳语。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哑得像被圣火烤过:“……小没良心的。”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青釉盏上,像在替谁应了声。月色依旧白得透彻,落在那颗朱砂痣上,像一粒被谁偷偷按下的、滚烫的心,藏在衣襟下,跳得愈发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