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第三千阶至。
神帝与神后立于丹陛。
冕旒垂落,看不清神帝神色,只觉那股威压比万重山还沉。
阿短借着沈砚的力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抬眼时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就这一眼,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观星台,他也是这样伸手,拉着刚化形的她躲过天雷。那时她还笨手笨脚,总踩他的袍角,如今却能与他并肩而立,连呼吸都踩着相同的节拍。
册封仪式上,神帝赐下同心佩时,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了停。“太子妃。”神帝终于开口,声音像冰河开裂,“可知今日之后,你不再只是青峰山的小精怪?”
阿短垂眸,声音清澈:“阿短知道。自今日起,我是神界的太子妃,也是……陛下的儿媳。”
一句“儿媳”,让神帝眉梢极轻地挑了挑。
阿短垂眸接过玉佩,指尖捏着绶带的力度不松不紧,正是神后教的持物礼。她屈膝行礼时,裙裾展开如盛放的莲,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连神后都在一旁暗暗点头。
神后在一旁失笑,抬手虚扶:“好孩子,平身吧。再跪下去,阿砚该心疼了。”
沈砚顺势把阿短拉起,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众神俯首,山呼——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呼声如潮,卷着云霞,直上九霄。
礼官唱诵间隙,阿短悄悄回头。
阶下三千神女,衣袂如云。
轮到接受众神朝贺时,瑶池水神上前献礼,捧着盏凝露杯笑道:此杯以晨露凝结,愿太子妃娘娘永怀澄澈之心。
阿短接过杯子,指尖与杯沿相触时,恰好避开了水神刻意伸出的试探指尖——这是她学的避嫌礼。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而不冷:多谢水神,心意我收下了。语气不卑不亢,倒让想挑刺的水神愣了愣。
正说着,忽然见阿短转身时,发间的玉簪松了半分。她没回头,只是抬手,用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旋,簪子便稳稳归位——这个小动作利落又优雅,比织女星君练了百年的挽发诀还自然。
沈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悄悄勾起。他知道,她为了今日,偷偷在夜里对着铜镜练了百遍行礼的弧度,连神后教的步幅三寸都用尺子量过。可刚才她接过凝露杯时,指尖无意识摩挲杯沿的小动作,却还是当年那个捧着灵乳糕舍不得放下的小柯基——只是这份灵动,如今藏在了端庄的壳里,像蚌含着珠,更添了几分韵味。
午后,仪式暂歇。
神后牵着阿短,从侧门悄悄溜到后苑桃花林。这里被设了禁制,众神皆不得入,唯有风声与花香。念安和盼桃已脱了小礼服,在树下追着一只火蝶跑。
盼桃一见阿短,扑过来抱住她腿:“娘亲,裙子好重,桃桃帮你拎!”
念安则举着根桃枝,得意洋洋:“娘你看,我给妹妹做了把剑!”
阿短蹲身,一手抱一个,端庄瞬间碎成糖屑。她用鼻尖蹭盼桃的发旋:“等会儿给你们摘最大的桃花,做桃花糕,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齐声欢呼。沈砚倚在树旁,看她们笑闹,眼底盛着一泓温软。
神后折了一枝桃,递到阿短手里:“这株桃树,是我与陛下成婚那年亲手栽的。如今它开花结果,你们也来了。”
阿短接过花,指尖微颤:“娘娘……我做得可好?”
“很好。”神后抚过她鬓发,“但记住,端庄是为了守住重要的人,而不是把自己变成规矩的壳。方才你在殿上,一笑一怒,皆是我见犹怜,那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模样。”
阿短怔了怔,慢慢点头。
暮色四合,册封的最后一项——“星誓”。
众神随帝后登临摘星台,台上悬着一面巨大的星图。星官以灵力引动,星子一颗颗亮起,像被点燃的银灯。阿短与沈砚并肩立于图前,掌心相贴,同心佩发出柔和的光。
星官唱诵:“以星河为证,缔结良缘——”
阿短抬眼,看见念安的星在九幽方向,黯淡却倔强;盼桃的星在南天,赤红如火。而属于她与沈砚的两颗星,恰好在星图中央交汇,像两条失散多年的河流,终于在此刻汇成海。
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还是一只小柯基,在观星台偷啃灵果,被沈砚拎住后颈。那时星图也如今夜一般亮,他却只淡淡道:“小短腿,以后别偷吃。”
谁能想到,当年那句嫌弃,竟是故事的开头。
“阿短。”沈砚低唤,声音穿过风与星,落在她耳畔,“我曾在星河前立誓,要护你三百年。如今三百年已满,往后余生,再借星河为证——”
他顿了顿,指尖与她相扣:“护你,也让你护我。”
阿短眼眶一热,却笑出声:“好呀,那以后我偷吃鸡腿,你也要替我打掩护。”
众神听不清他们私语,只见太子妃忽然踮脚,在太子唇角飞快啄了一下。星图大亮,万千星子如雨坠落,像为他们下了一场光做的雪。
——
夜深,栖凤苑。
阿短散开发髻,任青丝铺了满背。她踢掉绣鞋,赤足踩在暖玉地上,尾巴愉悦地晃来晃去。沈砚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
“累了吧?”
“累。”她软软地靠着他,“但心里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我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她回身,指尖点在他胸口,“我还是会偷吃鸡腿,会赖床,会咬你耳朵。但我也会学规矩,会端端正正地陪你站在凌霄殿——因为我想让所有人知道,太子妃可以是一只柯基,也可以很好。”
沈砚低笑,握住她手指,放在唇边轻咬:“那明日我让人在桃林再搭个秋千,你荡累了,就咬我耳朵。”
阿短扑进他怀里,尾巴把两人一起裹住。窗外,星河未眠,桃花香随风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