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金光还未散尽,沈念安的哭声像挂在檐角的铜铃,脆得能穿透观星台三百年的晨雾。阿短瘫在软榻上,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浸得贴在颊边,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掀开襁褓——小家伙闭着眼,两条藕节似的小腿蹬得正欢,那条标志性的粗尾巴甩来甩去,扫得锦褥上的金线簌簌掉,活脱脱一只刚从蜜罐里滚出来的小柯基精。
“你看他……”阿短的声音还带着产后的沙哑,指尖刚要碰到那毛茸茸的尾巴尖,小腹突然又是一阵坠痛,疼得她倒抽冷气,“沈砚,我、我好像……”
沈砚正用灵力给念安拭去眉心的金粉,闻言猛地抬头。他看见阿短脸色骤白,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裙摆下竟又泛起淡淡的金光——这次的光比刚才柔和些,带着点粉嫩嫩的晕,像春日里刚绽的桃花瓣。
“怎么回事?”沈砚慌得指尖都在抖,刚要召唤小红,就见阿短攥着他的手往自己腹上按。那熟悉的悸动再次传来,比念安的动静轻些,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像有只小拳头在轻轻敲。
“还有一个……”阿短咬着牙笑了,眼泪混着汗珠子往下掉,“这小家伙藏得真深,刚才竟跟哥哥一起使劲……”
话音未落暖阁里又爆发出一声啼哭。这声比念安的细软些,像沾了蜜的银铃,裹着层粉雾从阿短膝头飘起——一个更小的襁褓在金光里轻轻晃动,露出只粉雕玉琢的小脚丫,脚趾头还在俏皮地蜷动。
更奇的是,从女娃眉心涌出的粉光,竟和念安尚未散尽的金光缠在一起,连带着天际的雷云都温顺了几分,渐渐往天边退去。
沈砚僵在原地,看着榻上并排躺着的两个小家伙,半天没回过神。念安似乎察觉到妹妹的存在,哭声突然停了,小脑袋在襁褓里蹭来蹭去,尾巴尖精准地勾住妹妹的襁褓绳,像在宣告所有权。而那女娃被哥哥拽得晃了晃,非但没哭,反而伸出小胖手,一把揪住了念安的尾巴毛。
“哎哟……”阿短看得又疼又笑,伸手把两个小家伙往中间拢了拢。女娃的眉眼像极了沈砚,尤其是那眼尾的弧度,清冷中带着点软糯;可鼻尖却翘翘的,像极了自己偷喝仙酿时被沈砚捏红的样子。
沈砚终于缓过神来,俯身时袍角扫过榻边的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溅在锦褥上,他却浑然不觉。他先碰了碰念安的小脸,又小心翼翼戳了戳女娃的脚丫,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三百年前他修复位面时,见过星河破碎的壮阔;渡劫时感受过天雷裂骨的剧痛,却从未有过此刻的悸动,像有两团小暖炉,把他万年不变的清冷神格都烘得发烫。
“该给小的起名字了。”阿短把脸贴在女娃微凉的额头上,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温度,小嘴巴咂了咂,竟吐出个晶莹的泡泡。
“妹妹叫沈盼桃。”他的指尖轻轻小女娃,眼底的温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盼着每年青峰山的桃花都开得像你娘笑起来那样甜,盼着我们一家……岁岁平安。”
盼桃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突然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的牙床。阿短看得心都化了,刚要把她抱得更紧些,却发现两个小家伙不知何时松开了“战局”——念安的尾巴温顺地搭在妹妹腰上,盼桃则把小脸埋进哥哥的襁褓里,兄妹俩呼吸相闻,像两朵并蒂而生的花。
沈砚伸手将阿短和两个孩子一起揽进怀里。暖阁外的天光渐渐亮了,透过窗棂照在他们身上,把玄色袍角、金毛尾巴和粉白襁褓都镀上了层金边。阿短闻着他衣襟上熟悉的墨香,突然想起他昨夜偷偷刻在玉佩上的字——“愿吾妻阿短,携吾儿,岁岁平安”
阿短看着这对龙凤胎,突然觉得那些偷偷攒的功德珠、练得指尖出血的“承天诀”都值了。原来最坚硬的铠甲从不是神力凝聚的结界,而是血脉相连的羁绊,是他藏在玄色袍角下的温柔,是她短尾巴圈住的三百年时光,是两个小家伙刚落地就敢撼天雷的勇气。
沈念安和沈盼桃满月那天,青峰山的妖精们差点把观星台的门槛踏破。
观星台的门槛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山兔精推着堆满灵光胡萝卜的独轮车,车轮碾过石阶发出声,车斗里的胡萝卜还在冒仙气——据说是她连夜在青云崖采的,啃一口能让幼崽灵力暴涨三年。给小殿下们磨牙!她嗓门亮得像敲锣,吓得沈念安在襁褓里蹬了蹬腿,尾巴尖扫得锦褥沙沙响。
紧随其后的是狐狸酒馆的队伍。小红穿着新裁的红衣,怀里抱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她娘用九尾狐尾毛绣的肚兜,上面绣着两只啃山楂的小柯基,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乎劲儿。阿狐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坛桃花酒,耳朵红得滴血,见了沈砚就往小红身后躲。
这是我弟新酿的双生酒小红把漆盒往石桌上一放,笑得眼睛眯成缝,说是给小殿下们将来结契时喝的,比当年沈上神藏的仙酿还烈!
阿短刚要接话,就被一阵的蹄声打断。青峰山的鹿仙翁拄着松节拐杖赶来,背上的竹篓里装着两株千年何首乌,根茎缠在一起像对孪生娃娃。老夫算过了,他捋着白胡子晃脑袋,这俩娃是双星降世,将来一个能撼天雷,一个能唤春风,比他们爹当年还威风!
沈砚正给阿短剥灵果,闻言指尖顿了顿,果皮的汁液溅在玄色袖口上,像朵暗纹的花。老人家过誉了。他语气平淡,却悄悄把何首乌往阿短身后挪了挪——他可不想让这对刚满月的小的,就被撼天雷三个字压着。
阿短抱着沈盼桃,笑得眉眼弯成月牙。小丫头似乎对鹿仙翁的拐杖很感兴趣,小鼻子嗅个不停,小手还试图去抓,却被哥哥沈念安一尾巴扫开。念安正趴在阿短膝头,嘴里叼着块灵乳糕,尾巴牢牢圈着妹妹的腰,那护食的霸道劲儿,和沈砚当年护着酒窖时一模一样。
你看你儿子!阿短戳了戳念安的屁股,刚满月就欺负妹妹,长大怕是要学你爹吃醋!
念安抬眼,眉心的朱砂痣亮了亮,突然张开没牙的嘴,往阿短手背上咬了一口。力道不大,却带着股狡黠——这是他新学会的本事,三百年前阿短就是这样咬着沈砚的裤腿耍赖的。
沈砚低笑出声,伸手把念安捞进怀里。小家伙立刻安分了,抱着他的手指啃得欢,尾巴尖还不忘勾住妹妹的襁褓角,生怕别人把她抱走。随我。他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惹得阿短伸手就去揪他的耳朵。
就在这时,观星台的云层突然翻涌起来,不是雷劫的戾气,而是带着清冽松涛与炽烈火焰的神力波动。妖精们瞬间噤声,连鹿仙翁都直了直腰——这气息,是上界的主神来了。
两道身影踏着云气落下,为首的男子穿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银鞘长刀,眉眼锋利如出鞘的剑,却在看见沈砚时,嘴角漾开点笑意。他身后跟着位紫衣神尊,发间束着赤金冠,指尖总缠着团跳动的火焰,气质炽烈,眼神却温和得很。
沈砚,你可真行啊。玄衣男子拍了拍沈砚的肩,力道大得让观星台的石阶都颤了颤,三百年前还说神崽是麻烦,如今倒成了俩娃的爹,脸打得够响。
沈砚皱眉,却没推开他:墨渊,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家添了俩神崽,特来送贺礼。墨渊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小银铃,铃舌是用玄铁铸的,摇起来却没声音,这是给小子的,叫,将来保他神力稳如青山,比你当年硬扛空间乱流时还结实。
紫衣神尊则走向阿短,递过个嵌着红宝石的锦囊。锦囊打开,里面是片金红色的羽毛,摸上去暖融融的,像揣着团小太阳。凤羽,给小姑娘的。他声音像熔金,将来她想化形时,这羽毛能祝她一臂之力。
阿短愣住了。她认得这两位——在沈砚偶尔提起的神界往事里,墨渊是与他并肩战过幽冥的挚友,当年为了帮他瞒住干预下界的事,在天帝面前硬扛了三百年的雷鞭;而这位紫衣神尊,是掌管南天门圣火的离朱,曾在沈砚渡劫最凶险那年,偷偷送来过能重铸神元的。
多谢离朱神尊。阿短把凤羽往盼桃襁褓里塞了塞,小丫头似乎很喜欢,小手紧紧攥着不放,还对着离朱笑了笑,露出粉嫩的牙床。
墨渊看着念安,突然了声。小家伙不知何时从沈砚怀里爬了出来,正抱着那枚银铃啃得欢,眉心的朱砂痣闪了闪,银铃竟隐隐泛起金光。这小子,倒有我当年的劲儿。墨渊眼底的笑意深了深,伸手想去摸他的头,却被念安一尾巴扫在手腕上——那力道,竟带着点上古神血的威压,把墨渊都惊得挑了挑眉。
看来他不喜欢你的铃。沈砚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得意。
是不喜欢我抢他爹风头吧?墨渊哈哈大笑,却悄悄往银铃里渡了丝神力,这小子将来定是个能掀翻神界武场的主,比你当年还能打。
离朱则看着盼桃,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小丫头突然打了个哈欠,吐出的泡泡沾在他的紫衣上,竟化作朵小小的火焰花。这姑娘像你,他对阿短笑,看着软乎乎,却藏着股韧劲,跟当年偷喝仙酿时一样,让人没办法。
阿短心里一动。她发现墨渊看念安的眼神,像在看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而离朱提起盼桃时,总忍不住多瞧两眼她攥着凤羽的小手,仿佛那不是初次见面,而是早就相识。
宴席过半,墨渊拉着沈砚去了酒窖,说是要喝三百年的陈酿。阿短抱着盼桃,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对话——
你真打算让他们在青峰山耗着?是墨渊的声音,以这俩娃的根骨,百年内必飞升,留在这太屈才了。
我自有打算。沈砚的声音很沉,至少让他们先学会爬,再琢磨飞的事。
你就是被那只小柯基磨软了性子。墨渊笑,不过说真的,那小子啃我银铃时,我竟想起当年你抢我战刀的样子......
后面的话被酒坛开启的声盖了过去。阿短低头,看见盼桃正把玩着凤羽,羽毛的金红映在她眼底,像落了片晚霞。她突然想起沈砚刻在玉佩上的字——星轨为证,或许有些缘分,从出生那天起,就被上界的星轨悄悄系在了红线上。
满月宴后,妖精们渐渐散去,观星台终于安静下来。阿短把两个小家伙放在软榻上,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睡觉,念安的尾巴还搭在妹妹身上,像条毛茸茸的金毯子。
你说墨渊和离朱,是不是有点奇怪?阿短靠在沈砚怀里,指尖划过那枚银铃,他们看孩子的眼神,像在看......
像在看未来的自己人沈砚接过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墨渊掌管神界战部,离朱是圣火之主,他们的贺礼,从来都不只是贺礼。
阿短没再问。她知道沈砚的意思——这对龙凤胎,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不凡。念安能硬撼天雷的神力,盼桃与火焰相融的天赋,都藏着超越凡神的潜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观星台的桃花开了又谢,两个小家伙的成长速度快得让土地公都咋舌。
念安三个月时就能化出人形,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却总爱光着脚在观星台跑,身后拖着条比身子还粗的尾巴,见了沈砚就扑过去要举高高,力气大得能把上神撞个趔趄。他学东西极快,沈砚教他认星轨,他看一遍就记住,还能指出爹画错的猎户座腰带;学流星拳时,五岁就把石锁打得响,拳头带起的风竟能吹落桃树上的花,那股狠劲让墨渊派来的暗卫都咋舌。
最离谱的是他的贪吃。有次沈砚藏了坛三百年的仙酿,被他循着气味找到,抱着坛子啃得满脸酒渍,醉得抱着柱子喊我是青峰山最能扛雷的崽,那傻样和当年的阿短一模一样。第二天沈砚罚他站,他竟偷偷把妹妹的凤羽塞给阿短,求娘亲帮忙说好话,那狡黠劲儿,像极了当年求沈砚留她在观星台的小柯基。
沈盼桃则文静些,化形后总爱穿粉裙,头发上别着离朱送的凤羽,走到哪都有小火苗跟着她跳。她不喜欢练拳,却对沈砚的丹炉很感兴趣,七岁就能自己配清心散,还说要给阿娘炼长腿丹,气得阿短追着她绕着观星台跑了三圈。她跟哥哥最亲,念安闯祸被沈砚罚抄星图时,她总会偷偷塞块灵乳糕,还帮他把尾巴上沾的墨汁舔干净——这习惯,和当年阿短帮沈砚舔舐伤口如出一辙。
两个小家伙的修炼速度,连沈砚都觉得惊讶。念安十岁时凝聚的金光,威力比当年挡雷劫时强了十倍,能一拳劈开青峰山的巨石;盼桃十二岁时,能用凤羽催开幽冥的烬火莲,花瓣上结的露珠都带着圣火的温度。
你看他们,阿短趴在沈砚肩头,看着两个小的在桃林里练合璧术,念安的金光与盼桃的火焰缠在一起,竟比沈砚当年的结界还稳固,比你我当年厉害多了。
沈砚搂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些年他的雷劫依旧猛烈,却总能被两个小的无意识化解——有时是念安睡着时尾巴扫过结界,金光漫过的地方,雷劫的戾气就散了;有时是盼桃放在他枕边的火焰花,花瓣落处,伤口竟能快速愈合。
他们是来带我们飞的。他轻声说,眼底的红血丝在晨光里淡了些,等他们再大点,就能带着你......
带着我一起飞升?阿短笑,可我连瞬移术都练不熟练,到了神界怕是要被笑短腿,说我是被娃拖上去的。
沈砚低头吻她,带着桃花的甜:谁敢笑你,就让念安揍他,盼桃烧他袍子,跟当年你咬我裤腿一样理直气壮。
话音刚落,就听见桃林里传来一声。念安的金光没控制好,竟把最粗的那棵桃树劈断了,盼桃正踮脚去够落在树顶的凤羽,被哥哥一尾巴扫进怀里,两人滚作一团,笑声像银铃似的撞在观星台的栏杆上。
阿短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墨渊临走时说的话:有些缘分是刻在神格上的,躲不掉。她低头,看见沈砚腕间的同心咒与自己掌心的桃花印隐隐发光,而两个小的眉心,也渐渐浮现出相似的印记——念安的像柄小剑,盼桃的像团小火苗,和墨渊的刀、离朱的火隐隐相契。
观星台的晚霞染红天际时,念安扛着妹妹飞了回来。小丫头手里捧着朵金红色的火焰花,花瓣上还坐着只偷来的小狐狸,正被火苗吓得瑟瑟发抖。娘!你看我们找到的!念安把盼桃放下,尾巴得意地晃,这能给你炼长腿丹,比鹿仙翁的何首乌还灵!
盼桃从哥哥怀里跳下来,踮脚把火焰花递到阿短面前:爹说娘吃了能长高,以后够药箱就不用踮脚了,也不用总让爹抱。
阿短笑着接过花,眼眶却有点热。她低头,看见沈砚正看着他们,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墨。远处的云层里,似乎有银铃的轻响传来,带着松涛的清冽;而丹房的窗台上,那枚凤羽正泛着暖光,与晚霞缠在一起,像个温柔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