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雪扑进长廊,刺骨的冷意如碎玻璃刮过脸颊,晏玖睫毛上已凝出霜花,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碴,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的双臂被束灵绳死死绞住,那猩红丝线仿佛活物,在皮肉下游走攀爬,触感如毒蛇吐信,沿着经脉寸寸侵蚀,直逼识海深处——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针扎似的剧痛,连脑髓都在震颤。
黑雾弥漫而来,耳边响起低语般的嗡鸣,像是无数腐朽魂魄在颅内低吟探查,阴冷的神识如冰锥缓缓钻入记忆缝隙。
他们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藏在灵魂最深处、用十年光阴封印的东西。
“放开我!”她低吼,舌尖血气未散,强行催动灵流冲击束缚。
可每挣动一次,绳索便收紧一分,**勒进皮肉的灼痛让她牙关打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郎宗壹站在三步之外,神色不动,眼神却沉了几分。
他没下令继续施压,只是淡淡道:“你本不必来。”
“我不来?”晏玖冷笑,声音颤抖却锋利,“五千点阴德值挂单,孟婆汤现取现送——你们知道我会来,我也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他。”
空气骤然凝滞。
郎宗壹眉峰微动,似乎听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愿深究。
晏玖却不肯罢休。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强行将视线聚焦于他眉心命宫——那里本该有玄门修士独有的“魂印”,若他曾修过转生诀或历过轮回劫,便会留下痕迹。
可他的命格被封得滴水不漏,像是被人用禁忌之法彻底抹去过往。
她不信。
她怎能信?
那个曾在雷雨夜背她下山、说“别怕,师兄在”的人,那个为护她走火入魔、最终消失在九幽裂隙里的师兄……怎么可能以这般冷漠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叫她“晏馆长”?
“让我摸骨。”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嗓子里像是塞满了砂砾**,“只要三息时间,我就能知道你是谁。”
郎宗壹皱眉:“你说什么?”
“我能为你唤醒三具镇魂俑,镇压心魔反噬;我能引九渊寒玉之气,重塑命轮残痕——”她喘着气,眼中燃起近乎偏执的光,“只要你允许我触碰你的命骨!”
她记得地宫石壁上的古篆——“魂不灭者,骨自鸣”。
若是同源因果未断,指尖一触,便会有温流回响……就像当年师兄替她接断骨时,掌心传来的震颤。
郎宗壹瞳孔微缩,指节轻轻一颤。
那一声“让我摸骨”,竟与十年前她在雪夜里颤抖着伸出手时说得一字不差。
他闭了闭眼,终是抬手一挥。
束灵绳缓缓松开,如蛇退入阴影。
晏玖跌跪在地,手臂发麻,冷汗浸透后背,**膝盖砸在青砖上的钝痛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但她顾不上这些,几乎是扑上前去,伸手就想抓向他的手腕。
“够了。”郎宗壹侧身避开,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拿秘术换命相?晏玖,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不像话?”她仰头望着他,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我每天看着客户一个个死去,亲手把他们推进火化炉;我靠预言死亡赚钱续命,连梦里都是哭声。可我还活着,是因为我一直相信——他还在这世上某个角落等着我醒来。”
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风雪穿透肺腑的凉意**:“而你……看你走路的姿态,听你说话的节奏,甚至连皱眉的方式……都像极了他。”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郎宗壹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深不见底,像是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簌簌落下的雪粒敲在屋檐铜铃上,发出细碎如泪滴的声响**。
他忽然转身,推开身后那扇雕花木门——**门轴轻响,一线暖黄烛光溢出,映亮门槛边结霜的青砖**。
片刻后,他再度现身,手中多了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柄缠着褪色红穗,穗尾磨损处露出暗金丝线,像是被岁月反复摩挲过的旧物**。
晏玖怔住。
那穗子……她认得。
那是她十岁那年,偷偷剪了自己一缕头发,混着朱砂线,亲手系上去的。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孩——发丝凌乱,衣角沾雪,掌心因用力过度渗出血痕,却仍固执地伸着手,像在乞求一个答案。
他没有拉她起来,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把伞塞进她手里。
然后,用一种极轻、极缓、却又无比熟悉的语气说道:
“雪天路滑,慢走不送。”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晏玖浑身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这句话……
这句话!
当年她在山门前摔跤,师兄一把将她拽起,也是这样说着“雪天路滑,慢走不送”,然后笑着揉乱她的头发。
这不是巧合。
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怔在原地,手指死死攥住伞柄,**金属杆件残留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像是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击穿了十年冰封的记忆**。
雪花落在她掌心,融化成水,混着泪水滑落,**咸涩的滋味在唇边蔓延,像是终于尝到了久违的活着的味道**。
她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缓缓跪坐在雪地里,指尖仍紧握伞柄,指节泛白。
一滴泪砸下,在伞沿溅开一朵细小的花。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许久,她仰起脸,笑了。
笑得颤抖,笑得释然,笑得像个终于听见母亲唤她回家的孩子。
“非常好。”她低声说,声音哽咽却明亮,“这单……我接了。”
风雪中,她撑开伞,缓缓转身离去。
背影单薄,却不再佝偻。
远处高楼灯火昏黄,映照出她脚下延伸的一小片干燥地面。
伞面隔开了漫天寒意,也隔开了过去十年的孤寂与怀疑。
但她也终于明白——有些等待,从不曾白费。
有些重逢,已在无声处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