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青厓将传票狠狠摔在桌上,纸页边缘割得指尖生疼。不甘与屈辱像潮水涌上——他总以为自己是业界新锐,可比起老师罗崇明,差得远了。罗先生九岁就能把在自家吃狗食的流浪狗判给母亲,说“物权该归喂食的人”,那股子通透,是他学不来的。
他政法大学毕业那年,接的第一个经济案,把个大佬辩得多判了三年;第二个涉外婚姻案更荒唐——那国度男少女多,女人为抢男人打架,吓得男方逃到华国再婚,结果发现中国女人不惯着他,偷偷跑回去,被原配们抓了现行。按男方母国法律,男人能娶四五个妻子,小老婆和大老婆年龄差能当祖孙。庭上那男人振振有词,法官和书记员差点当场昏倒。最后判婚姻无效,男人被驱逐出境,也算“物尽其用”,让女人们自己了断去。
可那之后,他的路越走越歪。
同行们说他“能把黑的辩成白的”,十个里九个不敢请他,怕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当年一块混的十个人,只剩小林还跟着。这助手业务多来自码头,净是用工单位欠薪的案子,高层看不上——富人找律师,要看出身,小林那笑起来露俩酒窝的傻样,还没人家管家精明。
“我差在哪?”小林问过。
贡青厓没答。他早开始默许当事人在他眼皮下交换证件,帮着钻法律空子,官司每每“反败为赢”。夜深人静时,数字银行里跳动的余额像带刃的舞鞋,尖脚刮着他的良心。有年他帮个大佬辩白,让被包养的女孩代他坐牢,还判女孩返还“巨款”,那男人从头到尾毫发无伤。
“这世界本就这样。”他总在心里对自己说,像困在壳里的灵魂,一遍遍撕扯着辩解,“时代一粒尘,落在谁头上都是山。”
正发怔,小林轻手轻脚把一叠纸放在桌上——是破产的贡家海运几千人联名的请愿书复印件。见他打盹,小林还贴心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怕他下午又摔着。
昨晚那小偷更荒唐。闯事务所偷东西不成,被门口的椅子绊倒,今早竟派律师来要医药费。
“贡先生,我姓钱。”对方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鉴于我委托人伤势严重,还请先出资救人。”
贡青厓抬手拦住刚要递茶的小林——这助手毛手毛脚,万一手抖烫着钱律师,怕是又要添官司。“坐下吧。”他对小林说,转头看向钱律师,“你委托人伤成几级?”
“一级。”钱律师拿出诊断书,“他本就有严重骨质疏松,被你们所一吓,现在上吐下泻,在医院躺着呢。”
“噗——”小林猛地站起来,指着钱律师鼻子,“上吐下泻那是食物中毒!骨质疏松能吓出来?我头回听说!”
钱律师面无表情:“现在不就有了?”
小林气得拳头捏得咯咯响,却被贡青厓一个眼神按住。他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狠戾,钱律师看在眼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业界都说你是铁公鸡,个人账户只进不出。”钱律师慢悠悠地说,“可这案子若闹大,法院传票一到,你的职业路怕是……”
“急什么。”贡青厓打断他,指尖敲着桌面,“我助手说得对,骨质疏松和上吐下泻,八竿子打不着。倒是你委托人,深夜闯我事务所,偷的是什么?”
钱律师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我委托人只是……路过。”
“路过能摸到我办公室?”贡青厓冷笑,“他要偷的,是贡家海运破产案的卷宗吧?”
小林猛地瞪大眼睛——桌上那叠联名请愿书,正是几千名失业船员的诉求。
钱律师没接话,起身要走:“我会让法院发传票的。”
“随你。”贡青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扬声,“告诉你背后的人,想抢案子,光明正大来。玩这些阴的,还不够格。”
门关上的瞬间,小林才敢喘气:“贡律师,这可是新年第一单……就接这个?”
“急什么。”贡青厓拿起那叠请愿书,指尖拂过“联名”两个字,“先查查那小偷的底细。”
三天后,小林慌慌张张跑回来:“贡律师,那小偷……死了。”
“死了?”
“在医院自己扯掉氧气罩,说是欠了太多医药费,不想活了。”小林的声音发颤,“他老婆带着俩孩子在医院门口哭,说男人是被我们所‘逼死’的。”
贡青厓沉默了很久,从抽屉里拿出张卡:“取点钱,送过去。”
“可是……”
“别可是了。”他摆摆手,“就当……积点德。”
小林拿着卡出门,在医院门口撞见那女人,灰头土脸地抱着孩子,眼神空洞。他把钱塞过去,转身就跑,差点和一个人撞满怀——是林夏,霍尘身边的那个助理。
“慌什么?”林夏扶了他一把。
小林没敢说,只含糊道:“没事,送点东西。”
他跑回事务所时,贡青厓正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是数字银行的余额,那些跳动的数字像带刺的刀,扎得人眼睛疼。
“贡律师,钱送过去了。”
贡青厓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窗外的云很低,像要压下来。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小偷的死,钱律师的传票,贡家的旧案,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都来吧。”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这漫天的乌云。
传票总会来的,该面对的,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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