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府的灯光彻夜未熄,地图上的箭头最终指向北方。应天府的王气已凝聚为冲天的帝星之光,那个从濠州烽火中走出的男人,即将完成中国历史上罕有的“由南统北”的伟业,并将用他钢铁般的意志与充满争议的手段,亲手为这个崭新王朝镌刻下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基因。】
天幕之上,应天府的城墙显得格外坚固,城外是肃杀待发的北伐大军。
“吴王”的旗帜正在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尚未完全展开、却已令人心悸的“明”字大旗。
朱元璋站在点将台上,他的面容比十年前更加冷峻,目光如鹰隇般扫视着他的将领们。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些人将为他夺取天下,也将在他未来的蓝图中,扮演截然不同的角色。
大唐,贞观年间。
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
他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将从军事征服转向更为复杂、也更能定义一位君主层次的帝国治理。
“马上得天下,焉能马上治之?且看这位出身微末的雄主,如何构建他的天下。”
宏大之声如战鼓擂响:
【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正月,在基本平定南方后,朱元璋于应天即皇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是为明太祖。登基大典的余音未绝,北伐的总攻号角已然吹响。】
他制定了堪称典范的北伐战略。
“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然后进兵元都,可不战而克。”
画面中,徐达、常遇春统帅的明军精锐,严格按照此方略推进。
元军望风溃逃,同年八月,明军攻占大都(今北京),元顺帝北逃塞外,统治中国九十八年的元朝覆灭。
随后,明军西进,平定山西、陕西、四川、云南等地,至洪武十五年(1382年)平定云南,基本完成统一大业。
大秦,咸阳宫。
秦始皇嬴政看着那清晰高效的北伐方略图,不禁点头。
“谋定而后动,步步为营,此非浪战之将,乃庙算之君,其战略之明晰,用兵之谨慎,尤在急功近利者之上,能于群雄中最后胜出,非偶然也。”
【天下初定,朱元璋立即着手构建他理想中的帝国秩序。他的政治设计,核心在于两个字:集权,并将皇权推向前所未有的绝对高度。】
废中书,罢丞相:洪武十三年(1380年),以丞相胡惟庸“谋逆”案为导火索,朱元璋废除延续千余年的丞相制度,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
他宣告:“以后嗣君,其毋得设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
皇权与相权之争,以皇权的彻底胜利告终。
设锦衣,掌诏狱:他设立直属皇帝的锦衣卫,授予巡察缉捕、独立审讯、直接奏报之权,绕开常规司法体系(三法司)。
天幕掠过阴森的诏狱场景,锦衣卫的飞鱼服成为官员噩梦的象征。此举开创了明代特务政治的先河。
封诸王,镇四方:他将二十余子封为藩王,驻守全国要地,掌护卫兵,“外镇偏圉,内控雄域”,试图以朱家血脉构筑皇室屏藩。
《皇明祖训》 被他亲手编纂,成为后世子孙必须恪守的“祖宗之法”。
定律法,严吏治:他亲自主持制定《大明律》与《大诰》,法条严苛,尤其对贪官污吏惩治极酷:“赃至六十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
府州县衙门旁设“皮场庙”,悬贪官人皮于公座旁以儆效尤。
画面虽未直接展示酷刑,但那森然的“皮场庙”字样,已让万界观者不寒而栗。
罗马,奥古斯都时代。
屋大维看着朱元璋取消丞相、大权独揽的举措,深感震撼。
“他将元老院(相权)彻底变成了秘书处(六部),他的集权是赤裸裸的、制度化的,没有任何‘元首’与‘第一公民’的虚伪外衣,他的权威直接来源于武力征服与对前朝弊病的彻底否定,因此更加绝对,也更加......危险。”
【出身贫苦的朱元璋,对民生疾苦有切肤之痛,其经济政策的核心是“阜民之财,息民之力”。】
奖励垦荒,大兴屯田:下令流民归耕,免税三年,并大规模推行军屯、民屯、商屯,迅速恢复凋敝的农业经济。
至洪武末年,全国垦田面积达到创纪录的850万顷。
清查户口,编制黄册:推行严密的户籍(黄册)与土地(鱼鳞图册)管理制度,将人民牢固束缚于土地之上,确保赋役征收,同时抑制豪强兼并。
画面呈现里甲组织如网络般覆盖乡村。
轻徭薄赋,兴修水利:相比元末,赋税大为减轻,并役使大量人力兴修水利工程,仅洪武二十八年统计,全国开塘堰处,治河4162处。
重农抑商,崇尚俭朴:他推崇极端的小农经济,限制商业活动,对商人课以重税,并制定繁琐的礼仪规章,试图在全社会恢复一种简朴、静态的农业社会秩序。
天幕展示皇帝本人与后妃在宫中亲自种菜、织布的景象,以及民间服饰、屋舍的严格等级规定。
大汉,未央宫。
汉武帝刘彻对此颇有微词。
“其心可悯,其法过苛,将万民如棋子般固着于册籍网格之中,虽得一时安定,恐窒息民间活力,重农固本无错,然抑商未免短视,财富流通,方能国强,此政似秦之‘上农除末’,恐非长治久安之道。”
【随着帝国步入正轨,朱元璋性格中多疑、严酷的一面,与他对“朱家江山永固”的极端执着结合,酿成了洪武朝后期恐怖的政治清洗。】
胡蓝之狱,诛戮功臣:继胡惟庸案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以谋反罪兴起蓝玉案,并广为株连。
两案前后延续十余年,诛戮超过四万五千人,开国功臣宿将如李善长、冯胜、傅友德等被屠戮殆尽,“元功宿将,相继尽矣”。
天幕上,象征着功臣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血腥陨落。
文字之祸,震慑文官:因其出身与敏感,对奏章字句吹毛求疵,动辄以“讥讽”定罪。
如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因奏章中有“作则垂宪”被诛(“则”音近“贼”);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因“垂子孙而作则”被诛。
造成“京官每旦入朝,必与妻子诀,及暮无事则相庆,以为又活一日”的恐怖氛围。
大明,永乐年间。
此时已是皇帝的朱棣(永乐帝)看着天幕上祖父血腥清洗的画面,神情复杂。
他既是这种严酷政治的受益者(功臣被清除减少了其靖难之役的阻力),也是其受害者(自身如履薄冰)。
他深知,父亲的铁腕奠定了大明二百七十余年的根基,也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创伤。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太子朱标病逝,给晚年的朱元璋沉重打击。他立朱标之子、年仅十五岁的朱允炆为皇太孙。】他为了给仁弱的孙子铺平道路,清洗功臣的行动更加酷烈。同时,他将诸子藩王(包括四子燕王朱棣)视为辅佐新君的屏障,却未曾想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洪武三十一年(1393年)闰五月初十,朱元璋驾崩,享年七十一岁。遗诏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
这段话,混合着自信、勤勉、猜疑与一丝复杂的感慨,正是他复杂一生的写照。
天幕上,朱元璋的陵寝。
孝陵,在紫金山下沉寂,他的画像,一张是端庄威严的官方标准像,另一张则据传是更加逼真、布满黑痣、目光如隼的怪异画像,两个形象,正如他的一体两面。
万界观者,陷入长久的沉默与沉思。
唐,贞观年间。
李世民最终长叹一声,对群臣道。
“此人,可谓布衣天子之极致。其前半生,是一部不屈的奋斗史诗;其后半生,则是一卷复杂的治国宏图与恐怖的血色笔记,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勤政爱民,重奠基业,此其不朽之功,堪称‘圣’,然其猜忌酷烈,屠戮无度,以一人之心夺万臣之命,以严刑峻法锢亿兆之民,此其至暗之过,亦堪称‘戾’,功过皆至极端,便是这位洪武皇帝。”
【他留给大明的,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法律严明、农业复苏、边防初步巩固的庞大帝国,也是一个官僚战战兢兢、文化气氛压抑、藩王手握重兵、隐患已然埋下的复杂开局。他的统治,如同一柄无鞘的绝世利剑,一面斩断了前朝的腐弊,一面也划伤了自己开创的王朝。】
画面最终定格在洪武皇帝晚年,于深宫中独自批阅如山海般奏章的背影。
窗外,是应天府(南京)的万家灯火,也是他亲手设计、却已开始悄然运转的庞大国家机器。
他来自尘埃,用铁血手段试图打造一个他心目中“永无饥寒、秩序井然”的乌托邦。他成功了吗?天幕没有给出答案,只留下一声历史的悠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