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8月的欧洲地图,在总参谋部的将军们眼中,仿佛是一张预设了轨道的棋盘。
双方都坚信,凭借其精心打磨多年的战争计划,胜利将在圣诞节前如同成熟的果实般落下。
然而,当数以百万计的大军真正开始碰撞时,预想的蓝图在血肉与钢铁的残酷现实面前,迅速支离破碎。
德军右翼,如同一条巨大的灰色鞭子,严格按照“施里芬计划”的设想,汹涌地扫过比利时,碾过卢森堡,直插法国北部。
列日要塞的顽强抵抗虽稍迟滞了其步伐,但并未改变其雷霆万钧之势。
巴黎已经可以听到远方隐约的炮声,政府仓皇南迁至波尔多。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首都蔓延。
然而,在这片灰色的洪流之下,裂缝已经开始显现。
庞大的部队在强行军中疲惫不堪,补给线拉得过长,而法军总司令霞飞,这位看似迟钝但内心坚韧的“大象”,终于在混乱中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敏锐地发现,德军先锋第一集团军在亚历山大·冯·克卢克将军的指挥下,为了追击后撤的法军,偏离了原定包围巴黎的路线,转向了巴黎以东,从而将自己的侧翼暴露在了巴黎守军的面前。
巴黎卫戍司令加利埃尼,一位机敏而富有想象力的将领,看到了这个机会。
他动用了巴黎所有的机动车辆,甚至是征用的出租车。
后世传奇的“马恩河出租车”,将数千名士兵火速运往前线。
与此同时,新组建的法国第六集团军从巴黎出击,猛攻德军的暴露侧翼。
与此同时,霞飞命令全线法军,包括正在后撤的部队,停止退却,转身发动全面反攻。
于是,1914年9月5日至12日,决定西线命运的马恩河战役爆发了。
这并非一场精心设计的阵地对决,而是一场混乱、庞杂、在漫长战线上的一系列遭遇战。
部队在陌生的地域各自为战,传令兵骑着摩托车在乡间小路上飞驰,将军们的命令常常落后于战场瞬息万变的局势。
关键时刻,德军总参谋长小毛奇位于卢森堡的指挥部,由于与前线的距离和对战况的误判,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未能有效协调各集团军。
战场上一个微小的插曲,或许最能象征这场战役的混乱与偶然:德军第二集团军的部分部队,误将一支撤退中的法军部队的动向,解读为大规模的战略包抄,引发了不必要的恐慌和收缩。
正是这些指挥的失误、通讯的滞后、部队的极度疲劳以及法军和前来增援的英国远征军出人意料的顽强,共同导致了德军的撤退。
他们退到了埃纳河北岸的高地,并开始挖掘工事。
“施里芬计划”破产了。
运动战的阶段,在仅仅一个多月的狂奔后,戛然而止。
浩渺之音评述道:
【马恩河的奇迹,并非神灵庇佑,而是源于德军极限下的失误与法军绝境中的韧性,它拯救了巴黎,拯救了法国,但也从此将西线锁入了一条从北海延伸到瑞士边境、布满铁丝网和泥泞壕沟的漫长屠宰线。】
马恩河战役后,双方都试图包抄对方的侧翼,一系列机动与反击战向北延伸,直至佛兰德斯的海岸。
这场被称为“奔向大海”的战役,其结果是大海阻止了任何进一步的迂回,而非任何一方达成了战略目标。
在这片低洼、潮湿的土地上,1914年10月至11月,爆发了第一次伊普尔战役。
此时,双方军队都已筋疲力尽。
德军投入了大量缺乏训练的学生志愿兵,他们怀着理想主义的热忱高唱着《德意志高于一切》投入战斗,却在英军职业士兵的精准步枪火力下成片倒下,被称为“伊普尔的孩子 massacre”。
而英军那支规模虽小但训练有素的远征军,也在这场血战中几乎消耗殆尽。
战役在雨季中陷入僵局,双方都深陷于泥泞的壕沟之中。
西线的战争模式,从此定型:机枪、铁丝网和堑壕,成为了战场的主宰。
当西线陷入僵持时,东线则上演着更为宏大的机动与更为灾难性的失败。
为了缓解法国在西线的压力,俄国不顾其缓慢的动员过程,仓促地发动了两路攻势,侵入东普鲁士。
起初,俄国的“蒸汽压路机”似乎势不可挡。
兵力占优的俄军迫使德军后撤,在德国国内引起了恐慌。
然而,俄军的指挥混乱、后勤糟糕和无线电通讯的疏于加密(他们明码发电报),给了德军两位天才将领,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通过截获的电报,他们精确掌握了俄军萨姆索诺夫第二集团军的动向。
1914年8月26日至30日,坦能堡战役爆发。
德军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集中兵力,通过铁路迅速机动,对孤军深入的萨姆索诺夫集团军实施了经典的包围歼灭战。
俄军陷入马祖里湖区的沼泽和森林中,指挥彻底失灵,部队被分割、击溃。
近十万俄军被俘,萨姆索诺夫将军在绝望中自杀。
紧接着,德军又乘胜击败了另一支俄军(莱宁坎普的第一集团军),将其逐出了东普鲁士。
坦能堡之战成为了俄军耻辱的象征,也奠定了兴登堡在德国的民族英雄地位。
然而,在加里西亚战线,俄军对奥匈军队却取得了重大胜利。
奥匈军队战斗力低下,指挥失当,遭受了惨重损失,被迫放弃大片领土,退守喀尔巴阡山一线。
奥匈帝国这个“跛足巨人”的脆弱性暴露无遗,从此更加依赖德国的支援。
东线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动态平衡:俄国能击败奥匈,却难以抵挡德军;德国能轻松击败俄国,却不得不分兵支援其摇摇欲坠的盟友。
进入1915年,西线陷入了更深的血腥僵局。
双方都认为,只要投入足够的兵力、足够的炮弹,就能在一点上达成突破。
于是,一系列代价高昂且收获甚微的攻势展开了。
1915年初,法军在香槟地区发动大规模进攻;英法联军在阿图瓦地区发动攻势。
结果都是相似的:在长达数天、甚至数周的炮火准备后,步兵跳出堑壕,在无人地带迎着机枪火力缓慢前进,仅仅为了夺取几条前沿战壕,便要付出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伤亡。
战役结束后,战线往往只移动了几百米。
为了打破僵局,双方都在寻求新的技术和方法。1915年4月22日,在第二次伊普尔战役中,德军开启了一个战争伦理的潘多拉魔盒。
在伊普尔突出部的北部,趁着适宜的风向,德军打开了数千个氯气钢瓶。
一股黄绿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云雾,缓缓飘向法军(其中包含阿尔及利亚殖民地部队)和加拿大的阵地。
士兵们最初好奇地看着这奇怪的“烟雾”,随即,毒气侵入了他们的肺部。
他们感到窒息,肺部被烧灼,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口吐白沫,面部因缺氧而发青。
防线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然而,德军自己也对这种新式武器的效果感到震惊和准备不足,未能投入足够的预备队扩大战果,使得协约国勉强堵住了缺口。
但毒气战的时代,已经无情地降临。
它没有带来决定性的突破,却为这场战争增添了新的、更为恐怖的折磨。
与此同时,在东线,1915年成为了俄国的“大撤退”之年。
德军将主力转向东线,在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战役中,以集中的炮兵和精锐的步兵,撕开了俄军的防线。
俄军一溃千里,放弃了整个波兰、立陶宛和加利西亚的大部分地区,损失了超过百万的兵员。
沙皇尼古拉二世解除了叔父的职务,亲自担任俄军最高总司令,但这并未能扭转颓势。
巨大的伤亡、后勤的崩溃和领土的丧失,正在俄国内部酝酿着一场毁灭性的革命风暴。
到1915年结束时,战争的初期狂热早已冷却。
西线,两条平行的堑壕系统如同巨大的伤疤,横亘在欧洲大陆的心脏地带,双方士兵在泥泞、老鼠和疾病的陪伴下,进行着无休止的消耗。
东线,广袤的领土虽然易手,但任何一方都未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战争已经演变为一场考验耐力、工业产能和国民意志的总体战。
圣诞节前回家的梦想,早已成为一个遥远而苦涩的笑话。
更深、更暗的深渊,还在前方等待着旧大陆的各个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