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的声音不大,懒洋洋的,像没睡醒的梦呓。
但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周围那些排队等着过关的散修和商旅,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丁文。
这人是谁?疯了吗?
敢当着赵飞杨的面,说他是苍蝇?
赵飞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那双原本带着轻佻的眸子,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股凌厉的剑意,从他身上冲天而起,直指丁文。
“你,找死!”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统领!”张谦和李虎踏前一步,挡在车前,体内的气血瞬间沸腾。
虽然他们对丁文的感官极其复杂,但军人的天职,让他们下意识地做出了护主的反应。
韩山更是脸色铁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没想到,自己千叮万嘱,还是没能避开冲突。
而且这冲突,一来就是最激烈的方式。
“退下。”
丁文的声音,依旧平淡。
韩山三人却像是听到了军中最威严的号令,身体一僵,那股刚刚提起来的气势,瞬间就散了。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只是一句话,就让他们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他们缓缓退到了一旁。
这一幕,落在赵飞杨眼里,更像是一种挑衅。
他以为是韩山这个玄甲卫统领,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给喝退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很好!”赵飞杨怒极反笑,“一个缩头乌龟的朝廷鹰犬,一个不知死活的贱民。
今天,本少宗主就让你们知道,有些人,是你们一辈子都得罪不起的!”
他话音未落,腰间的长剑“呛”的一声,自行出鞘。那是一柄通体流淌着赤色光华的灵剑,剑身之上,符文闪烁,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飞虹剑!”有识货的散修,失声惊呼,“太乙剑宗的镇派灵剑之一!据说一剑挥出,如长虹贯日,无坚不摧!”
赵飞杨手握灵剑,整个人的气势攀升到了顶点。
他身后的那些太乙剑宗弟子,也纷纷拔剑,剑气交织,形成一张大网,将丁文一行人笼罩其中。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慕寒嫣的指尖,已经凝聚出了一点寒星般的剑芒。
她虽然道心通明,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丁文身陷险境。
然而,作为焦点的丁文,却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没有看赵飞杨,也没有看那柄气势逼人的飞虹剑,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赵飞杨身旁一个师弟的剑上。
“你这把剑,不行。”丁文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被点名的弟子,更是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把剑,是残次品。”丁文指了指那柄剑,
“剑脊处三寸,有一道暗纹,看着像是淬火时留下的花纹,其实是百炼钢里混入了一丝‘寒铁精英’,冷热不均,导致内里早就有了裂痕。
平时看不出来,一旦与人全力交手,灵力催发到极致,不出十招,必会从中断裂。”
那名弟子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剑。他这把剑,是师门长辈所赐,他一直爱护有加,怎么可能是残次品?
丁文没理他,又看向另一个人:“你的剑,倒是好钢。可惜,开锋的师傅,手艺不到家。剑刃的角度,偏了半分。
所以你每次施展‘流云剑法’第三式‘云卷云舒’的时候,剑招都会不自觉地慢上一线,对不对?”
那个弟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丁文说的,正是他修炼中最大的困惑!这个破绽,连他的师父都只是说他天赋不够,却从未有人能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丁文的目光,如同巡视自己后厨的猪肉,一一扫过那些太乙剑宗的弟子。
“你的剑,被女人的胭脂气侵染了,灵性大失,可惜了。”
“你的,蛟筋缠柄,手法错了,发力时会泄掉三成力道。”
“还有你的,剑鞘里的养剑油,用的是最劣质的‘松节油’,不出三年,剑身就会锈迹斑斑。”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个太乙剑宗弟子的脸色,变得难看一分。
到最后,除了赵飞杨,所有持剑的弟子,都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骇然。
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甚至都没有碰过他们的剑,只是看了一眼,就将所有的问题,说了个底朝天!
这已经不是眼力了,这是妖法!
全场,一片死寂。
赵飞杨那张俊美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丁文这番话,看似在点评他师弟们的剑,实际上,却是在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他这个少宗主的脸上。
这比直接打败他,还要让他难受!
“妖言惑众!”赵飞杨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不再废话,手中飞虹剑一抖,挽起一个绚烂的剑花,一道三丈长的赤色剑气,如同一道划破天际的彩虹,带着焚金融铁的高温和撕裂一切的锋芒,朝着丁文当头斩下!
这一剑,他用上了十成的功力,誓要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乡巴佬,连同他那些歪理邪说,一同斩成飞灰!
韩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慕寒嫣的剑,已然出鞘。
就在那道足以开山裂石的剑气,即将触碰到丁文的瞬间。
丁文终于动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闪,甚至没有去看那道剑气。
他只是慢悠悠地,从腰间的布套里,抽出了一把刀。
一把普普通通的,杀猪刀。
刀身宽厚,因为用得久了,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铁灰色。
刀刃上,还带着些许没有擦干净的,暗红色的痕迹。
他将那把杀猪刀,横在了身前。
没有灵光,没有剑气,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
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用一把杀猪刀,挡在了那道飞虹剑气之前。
然而,就在杀猪刀出现的刹那。
赵飞杨感觉自己的神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一种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在他的视野里,眼前的世界,消失了。没有了关卡,没有了人群,没有了天空和大地。
只剩下了一座巨大无比的,挂满了无数神魔尸骸的屠宰场。
而那个手持杀猪刀的年轻人,就站在屠宰场的中央。
他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仿佛一尊撑天拄地的远古神只。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正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那不是在看一个对手,而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在思考着,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碎裂声响起。
赵飞杨手中的飞虹剑,那道即将斩落的赤色剑气,在距离丁文头顶三尺的地方,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于无形。
而他本人,则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飞虹剑,也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哀鸣。剑身之上,那流淌的赤色光华,竟黯淡了下去,仿佛灵性大损。
他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被吓破了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强大的太乙剑宗少宗主,全力一击,竟然被一个乡巴佬,用一把杀猪刀,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给破了?而且,看样子,人还被吓傻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又带着一丝惊惶的声音,从太乙剑宗队伍后方的人群里响了起来。
“道友,手下留情!”
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分开人群,快步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赵飞杨,眼中闪过一丝痛心,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丁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丁文,深深地作了一揖。
“太乙剑宗长老,林清玄,见过道友。劣徒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道友,还望道友大人有大量,饶他一次。”
这位五阶大圆满,在修仙界德高望重的长老,此刻的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因为只有他,在刚才那一瞬间,模糊地感受到了一丝丁文身上泄露出的气息。
那不是灵力,不是煞气,也不是剑意。
那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恐怖的东西。
那是……法则!
是执掌“屠戮”与“终结”的,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
丁文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那柄黯淡无光的飞虹剑,撇了撇嘴。
“剑不错,可惜,跟错了主人。”
说完,他将杀猪刀重新插回腰间,转身,打着哈欠,走回了马车。
“走了,赶路。再晚,就没地方住店了。”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林清玄看着丁文的背影,额头上冷汗直流。他连忙扶起还在发抖的赵飞杨,对着周围的弟子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前辈让路!”
太乙剑宗的弟子们如梦初醒,慌忙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丁文的车队,在无数道敬畏、恐惧、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驶过了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