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废墟的阴影提供了暂时的喘息，却非久留之地。银白光柱虽然远去，但空气中残留的“格式化”寒意，以及远处逐渐响起的、如同金属摩擦又似虫豸爬行的窸窣声，都催促着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那声音……是‘清理程序’留下的扫描残留物？还是……”苏璃侧耳倾听，星曦光芒在掌心凝而不发。在这片逻辑荒原，感官变得不可靠，唯有意识中的共鸣之弦能确认彼此的真实。
林轩闭目，额间渗出细汗。意识深处那片破碎镜面——被苏璃植入“逻辑怪胎”的认知凹痕——此刻正剧烈波动。它不像之前那样映照自我指涉的图景，而是疯狂捕捉着外界某种特定的、细密而恶意的“信号流”。这信号流杂乱无章，充满了贪婪的吞噬欲和低等的复制本能，如同……数字化的虫群。
“不是系统程序。”林轩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冷光，“是‘数据蠕虫’。依托逻辑错误和冗余数据自发形成的低等掠食性信息团块。它们被刚才的清理光柱和畸变原点的扰动吸引过来了。以错误为食，也可能……吞噬携带信息的‘异物’。”
他话音未落，废墟边缘的阴影中，几点幽绿色的、不断变幻符号的“光点”悄然浮现。光点只有指甲盖大小，但移动极快，轨迹飘忽，带着明确的探测意味。紧接着，更多光点从地面缝隙、断裂管道内渗出，迅速汇成一小片幽绿的“光雾”，朝着他们藏身的缝隙缓缓弥漫而来。
光雾所过之处，那些锈蚀的管道表面残留的数据刻痕、甚至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错误信息碎片，都如同被无形之口舔舐，悄然消失。它们的确在以“错误”为食，而林轩和苏璃身上携带的、与归档系统格格不入的“变量”气息，以及林轩意识中那个不断制造矛盾的“逻辑怪胎”，对它们而言，恐怕是难以抗拒的“美味佳肴”。
“不能硬碰。”苏璃低声道。她的织梦之力在这里被压制，星曦光芒的秩序性也可能成为吸引蠕虫的靶子。
林轩点头，目光扫视四周。根据那古老“肉瘤”错误提供的零碎信息，结合破碎镜面对环境数据的本能解析，他迅速规划出一条路径：“向左，绕过那片结晶簇，地下有一条废弃的数据管道，或许能通向下一个相对‘空白’的区域。管道入口被坍塌物半掩，蠕虫暂时应该进不去。”
没有犹豫，两人如同阴影中的狸猫，瞬间从藏身处窜出，朝着左侧疾驰。
他们的动作立刻引起了幽绿光雾的反应。光雾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惊扰的蜂群，所有光点骤然转向，汇成数道细长的“光流”，以惊人的速度追袭而来！光流划过空气，留下细微的、仿佛电路板烧焦的痕迹。
林轩和苏璃在粘稠的地面上全力奔行。身后，光流越来越近，幽绿的光芒甚至映亮了他们的后背。更麻烦的是，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暗红色的大地上，不时有未凝固的“信息脓液”坑洼，或突然隆起、如同活物般搏动的逻辑错误“肉瘤”，他们必须不断闪避，速度大受影响。
眼看一道光流即将触及苏璃的小腿——
林轩猛地回身，不是攻击，而是将意识中那片破碎镜面的感知力，如同探针般狠狠刺入那道最前方的幽绿光流！
刹那间，海量混乱、低等、充满吞噬与复制指令的垃圾信息，反向涌入他的意识！那感觉如同将头伸进正在高速运行的垃圾处理机。剧痛、恶心、眩晕同时袭来。
但林轩要的就是这个！
他强忍着不适，利用破碎镜面那已被“逻辑怪胎”改造得异常“敏感”和“矛盾”的特性，从涌入的垃圾信息流中，精准地抓住了一个最细微、最底层的“复制协议漏洞”。然后，他将这个漏洞，连同一点点从自身“逻辑怪胎”剥离出来的、自我指涉的“矛盾种子”，打包成一个微小的“信息包”，反向“喂”给了那道幽绿光流！
光流瞬间僵直！内部的复制指令因为这个外来的、无法理解的“矛盾种子”而陷入短暂的逻辑死循环。它不再追击，而是在原地疯狂闪烁、自我复制又自我湮灭，如同程序陷入无限递归的错误。
这为两人争取了宝贵的一两秒。
他们终于冲到了那片结晶簇旁。林轩记忆中废弃管道的入口，果然就在一块巨大的、形似扭曲等号的黑曜石般的结晶下方，被几根断裂的金属杆和凝固的信息胶状物半掩着。
苏璃挥动星曦，光芒凝成锋刃，迅速清理入口障碍。林轩则警惕地注视着身后。被他“感染”的那道光流已经开始崩溃，但更多的幽绿光雾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其中甚至开始凝聚出更大、更凝实的、如同多节昆虫般的“蠕虫聚合体”，散发出更强的威胁感。
“快！”苏璃清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林轩闪身而入，苏璃紧随。进入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翻涌的幽绿，咬了咬牙，将一小团高度压缩的、纯粹由“不确定性”和“希望愿景”构成的星曦余烬，弹射向远处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正在缓慢搏动的逻辑错误肉瘤。
星曦余烬没入肉瘤。肉瘤猛地一胀，散发出强烈的、不稳定的能量和信息波动。
这立刻吸引了大部分幽绿光雾和聚合体的注意力。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调转方向，朝着那被“激活”的肉瘤蜂拥而去。
苏璃不再迟疑，彻底钻入管道入口，并用最后的力量，将入口处几块松动的金属残骸震落，勉强堵住了缝隙。
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尘埃气味。脚下是倾斜向下的、光滑的金属壁，布满了干涸的、不知名的污渍。管道直径约一米，他们只能弯腰前行。
身后，隐约传来幽绿光雾撞击入口障碍物和分食那团肉瘤的细微声响，以及更远处，逻辑荒原那永不停歇的、充满矛盾的背景嗡嗡声。
暂时安全了。
两人在黑暗中喘息。林轩靠坐在冰冷的管壁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意识中因强行解析和“投喂”数据蠕虫而引发的紊乱尚未平息，破碎镜面传来的刺痛感更加强烈。
“你刚才……”苏璃担忧地靠近，手搭在他肩膀上，试图传递一丝温和的力量。
“没事。”林轩摆摆手，声音沙哑，“用它的‘食物’……给它下了点‘毒’。原理类似于用逻辑矛盾去堵塞低等复制指令的漏洞。不过……”他按了按太阳穴，“我脑子里的那个‘怪胎’，好像……更‘兴奋’了。它似乎很喜欢这种与低等逻辑错误‘互动’的过程。”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那个“逻辑怪胎”的每一次活跃，都可能加深归档系统对林轩认知模式的“定义”，也可能让这个寄生在他意识中的矛盾集合体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苏璃沉声道，目光望向管道深处无尽的黑暗，“那个古老错误提到的‘回收通道’……”
“嗯。”林轩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再次调动破碎镜面的感知力，这次不再向外，而是顺着脚下这废弃的数据管道，向深处“蔓延”。
管道内并非完全死寂。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数据流残留，如同血管中早已冷却、却仍偶尔痉挛的血液。这些数据流大多是无意义的废弃指令或错误代码，但其中，林轩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有规律可循的“牵引力”。
像是某种周期性的、低功率的“吸力”，从管道更深处传来，引导着这些废弃数据流向某个固定的“沉降点”。
“下面……可能有东西。”林轩起身，示意苏璃跟上，“这股牵引力很规律，不像是自然形成。可能是某个还在低功耗运行的旧式‘垃圾收集器’，或者……连接着更深层系统的‘排污口’。”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风险，也可能意味着机会。
两人在黑暗中，沿着光滑陡峭的管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行。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永恒的黑暗和脚下偶尔传来的、金属摩擦的细微回响。时间感在这里彻底迷失。
不知下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暗蓝色的光芒。
同时，那股规律的“牵引力”也变得更明显，空气的流动也稍稍加快，带着一股……陈旧纸张和臭氧混合的怪异气味。
光芒逐渐清晰。他们滑出了管道，落在一个相对宽敞的、半球形的“腔室”中。
腔室的地面、墙壁、穹顶，都是由一种半透明的、内部镶嵌着无数细小光点的深蓝色晶体构成。那些光点如同被封存的星辰，缓慢地明灭闪烁。腔室中央，是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形“池子”，池中并非液体，而是不断旋转、沉淀的、银灰色和暗红色混杂的“数据尘埃”。那股规律的牵引力，正源自这个池子中心的一个不断收缩的“涡流”，将管道中流下的废弃数据和错误代码吸入、沉淀。
这里像是一个小型的、陈旧版本的“遗忘池”或“垃圾沉淀池”。
而在池子边缘，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佝偻的身影，正悬浮在半空，手中持着一根由凝固光线构成的、末端分叉的“长杆”，缓慢而有节奏地在池中搅动、打捞着什么。
那身影穿着破旧的、款式古老的银灰色长袍，袍角磨损严重。它没有回头，似乎对两人的到来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林轩和苏璃警惕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出声。
佝偻身影捞起一捧数据尘埃，凑到眼前（如果它有眼睛的话）仔细端详片刻，摇摇头，又将大部分抖落回池中，只留下几粒特别明亮或形状怪异的尘埃，放入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同样由深蓝晶体编织的“袋子”里。
它的动作机械、专注，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麻木感。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仿佛终于完成了这一轮的“打捞”，缓缓转过身来。
袍帽下，并非人类的面孔，也不是任何生物的形态。那是一张由无数细微的、不断流动和重组的数据流构成的“脸”，勉强维持着五官的轮廓，却时刻处于变动之中，唯有两点幽蓝色的、稳定的“光”作为“眼睛”。
“脸”上的数据流波动了一下，一个干涩、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腔室中响起，直接作用于意识：
“编号区域dL-7废弃管道，自上纪元末次维护后，无新增报错记录。今日检测到异常数据流入及两单位未授权访客。根据《深层废弃区暂行管理条令》第1147条第3款，请出示有效数据通行编码或故障报修凭证。如无，请说明访问事由，并接受基础逻辑检疫。”
它像个恪守陈旧规章的、被遗忘在此地无数岁月的……“垃圾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