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回到咸福宫已近两刻钟,此刻正坐在暖阁的窗边看书。
手里捧着本新得的《花间集》,书页旁还放着杯温好的雨前龙井,茶烟袅袅,衬得殿内格外清静。
她刚看到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的句子,就听见宫人轻步进来通报:“小主,延禧宫的安小主来了。”
沈眉庄捏着书页的手指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
这个时辰,安陵容本该在延禧宫陪着皇上用午膳,或是午后伴驾消食,怎么会突然来咸福宫?
她合上书,将其放在手边的小几上,温声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安陵容便走了进来。
她穿着身浅粉色的素面宫装,鬓边只簪了支小巧的银质梅花簪,脸上没施多少粉黛,神色瞧着平静,却隐隐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刚进寝殿,她便对着沈眉庄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姐姐。”
“快坐,不必多礼。”
沈眉庄抬手示意她在对面的软凳上坐下,又让宫人添了杯热茶,开门见山地问,“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按说这个时候,你该在延禧宫陪皇上才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陵容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目光落在杯中的茶叶上,避开了沈眉庄的视线,低声道:“我想着上午姐姐特意让人送了川贝枇杷露到延禧宫,便想着亲自过来谢过姐姐,顺便…… 也想和姐姐说说话,解解闷。”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可沈眉庄太了解安陵容的性子。
她素来谨慎内敛,若只是单纯道谢,断不会亲自跑一趟。
显然,延禧宫方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多半与皇上有关。
沈眉庄正想追问,一旁侍立的宝月先忍不住了,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小主,您就是太好脾气了!方才在延禧宫,莞贵人她……”
“宝月!” 安陵容猛地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制止,“休得胡言,莞姐姐也是一片好意,你别曲解了。”
宝月见自家小主受了委屈还强装大度,哪里忍得住,不管不顾地接着说:“主子您就是心软!方才您陪皇上用午膳,莞贵人就提着食盒来了。说是什么新酿了洋槐蜜,特意给您送来润喉。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奔着皇上来的!”
“还故意在皇上面前提您嗓子不适,说用洋槐蜜泡水好 —— 主子您最近本就靠着嗓子承宠,她这么一说,不就是告诉皇上您身子不好?这不是断您的恩宠是什么!”
宝月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禁微微拔高了些。
沈眉庄听完,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垂眸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眼底掠过一丝怒意,再抬眼时却已恢复平静。
她怎么也没想到,甄嬛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知道甄嬛失了协理之权后心绪不宁,可再难,也不该把主意打到安陵容头上,用这种近乎 “断人后路” 的法子抢夺恩宠,未免也太不顾及往日的姐妹情分了。
“姐姐,您别生气。” 安陵容见沈眉庄动了怒,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怯懦。
“是我自己没本事留住皇上,怨不得旁人。莞姐姐或许也是无心的,只是想着给我送些蜜罢了,您别往心里去,气着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沈眉庄看着她这副处处退让、隐忍不言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怜,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也就是你脾气好,换作旁人,哪能容她这么欺负。这后宫虽难,可也不该这样卑躬屈膝,连自己的恩宠都要被人抢了去。”
她顿了顿,语气无奈,“罢了,不提她了,省得扰了咱们的兴致。”
安陵容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锦帕,递到沈眉庄面前。
“姐姐,这是我前几日绣好的兰草帕子,想着上次姐姐说绣坏了一方,便照着样子绣了这个。咱们今日正好没事,不如一起看看针法,也好让姐姐指点指点我 —— 我总觉得这叶片的脉络绣得不够自然。”
沈眉庄看着帕子上绣得精致的兰草,叶片的针脚细密,连叶脉的走向都透着灵气,哪里需要什么指点。
她自然明白,安陵容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想让自己再为甄嬛的事生气。
沈眉庄接过帕子,指尖拂过柔软的锦布,轻声笑道:“你这针法越发精进了,比我绣得还好,哪里用得着我指点。不过,这里倒是可以添点别的东西做点缀。”
说着,沈眉庄让人取来针线笸箩,两人坐在窗边,一边讨论着绣法的疏密,一边说着闲话。
一直到用过晚膳,天色渐暗,安陵容才起身告辞。
沈眉庄送她到宫门口,又叮嘱了几句 ,才转身回了殿内。
安陵容沿着宫墙缓步往回走,月光透过朱红宫墙的漏窗,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袖,嘴角悄然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夜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那双总是含着怯意的眼眸此刻清明如水,倒映着宫道两旁摇曳的灯笼。
她早就算好了 —— 宝月是沈眉庄送给自己的,由宝月说出甄嬛的所作所为,比自己哭诉一百句都管用。
沈眉庄本就重情义、爱憎分明,听闻甄嬛如此 “欺负” 自己,定然会对甄嬛心生芥蒂,往日的情分也会淡去。
更何况,她的嗓子本就因连日唱歌变得干涩,强撑着陪皇上,只会让嗓子越来越差,倒不如借着甄嬛的 “搅局”,顺理成章地歇下来。
这样,既不会让皇上觉得她 “无用”,还能落个 “懂事退让” 的名声,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