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碎玉轩那扇略显沉重的殿门。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下意识地顿了顿动作,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后,才轻手轻脚地迈过门槛。
映入眼帘的就是甄嬛独自坐在前殿外长廊上的身影。
她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缎面斗篷,上面用银线绣着的缠枝莲纹已经有些褪色,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
斗篷的兜帽滑落在肩后,露出略显凌乱的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着。
甄嬛正怔怔地望着院中那株早已枯败的海棠树出神。
月光洒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显得格外寂寥。
夜风拂过,吹起她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她却浑然未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看着甄嬛这般模样,婉贵人心下不禁一沉,以为长姐仍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
她暗叹自己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正欲轻声唤流朱来问话,却听见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声音自长廊那头响起:
玉娆,你来了。
婉贵人猛地抬头,正对上甄嬛转过来的面容。
月光下,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涣散迷茫,而是她熟悉的、带着温柔笑意的目光。
长姐!婉贵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到甄嬛身边。
她像小时候那样自然而然地跪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将头轻轻靠在甄嬛膝上,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好想你啊……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
甄嬛轻抚着妹妹的头发,动作熟练得仿佛这些年从未分开过。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却带着记忆中的温柔。
当她开口时,声音保持着一贯的温和,却掩不住其中的担忧:傻丫头,怎么进宫来了?还是以钮祜禄氏的身份?爹娘他们可好?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的?告诉长姐,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甄玉娆的眼眸立刻噙满了泪水。
她抬起头,月光照见她脸上滚落的泪珠。她哽咽着,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苦楚娓娓道来。
那年爹上书弹劾年羹尧,虽然最终年家败了,但咱们家也遭到报复。爹被寻了错处,从四品京官一路贬成了七品县令……娘为此哭坏了眼睛,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打点......
她的声音愈发哽咽,几乎泣不成声:这些年来,家里每况愈下。爹娘最挂念的就是长姐在宫中的处境,每次宫里传来消息,娘都要偷偷哭上好几天……直到两个月前,钮祜禄家的人突然上门……
甄玉娆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已经被泪水浸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这才继续低声诉说:他们说可以帮我进宫探望长姐,还说……还说长姐在宫里无人照料,我若是不来,只怕……只怕长姐就要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了……
甄嬛的手突然收紧,指尖微微发白:所以你就答应了?傻玉娆,你这是与虎谋皮啊……钮祜禄氏那些人,哪里会安什么好心?
可我必须来!玉娆急切地抓住甄嬛的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姐在这里受苦!钮祜禄氏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他们就会暗中照顾长姐……至少现在,我能时常来看你,能给你送些东西……
姐妹俩的手紧紧相握,月色下,两人的眼中都闪着泪光。
甄嬛轻叹一声,将妹妹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轻微的颤抖:傻丫头,既然来了,就要万事小心。钮祜禄氏不是善类,你定要提防着些。这深宫里,处处都是陷阱……
我知道的,玉娆依偎在长姐怀中,声音虽轻却坚定,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了。这些日子,我从未让钮祜禄氏的人插手碎玉轩的事。所有给长姐的东西,都是经过我的心腹之手。
甄嬛抚摸着妹妹的头发,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月光洒在相拥的姐妹身上,在长廊上投下相依相偎的影子。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甄府,她们还是那对无忧无虑的姐妹花,而不是如今深宫中身不由己的婉贵人与甄嬛。
你要记住,甄嬛轻声叮嘱,语气凝重,在这深宫里,能相信的人不多。就连你最亲近的宫女,也未必全然可信……
话语停顿了片刻,甄嬛又心疼地抚过妹妹的脸颊:苦了你了……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卷入这是非之地……
为了长姐,值得。
甄玉娆握住甄嬛的手,语气坚定,只要长姐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说了一会话,月影已然西斜。
流朱悄步上前,低声提醒道:二小姐,时辰不早了,再耽搁恐怕要引人起疑了。
姐妹俩相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甄嬛轻轻为玉娆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指尖流连在她脸颊旁,仿佛想要将这片刻的温存多留住一会儿。
甄玉娆紧紧握住长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她知道,一旦踏出碎玉轩的宫门,她就要重新戴上‘婉贵人’的面具。
只有在碎玉轩这方寸之地,在长姐面前,她才能做回真正的甄玉娆。
长姐保重。玉娆终于松开手,起身时裙裾曳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她伸手推开那扇斑驳的宫门时,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张完美无瑕却毫无温度的侧脸。
唯有在转身阖上门扉的瞬间,她眼中飞快掠过的一丝痛楚,泄露了此刻真实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