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心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意志,在这一刻,伴随着厉北宸的这句“好好活下去”,彻底瓦解、消散。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拉下,视野迅速被温柔的黑暗吞噬。
在意识沉入无边深海的前一秒,她最后看到的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带着温度的微光,和他那只紧紧握着玉坠、骨节分明、布满硬茧和伤痕的手。
黑暗,终于不再是绝望的深渊,而是带着安心的暖意,温柔地拥抱了她。
这一次,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耗尽所有后的极致平静,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她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解脱般的弧度,彻底沉入无梦的昏睡。
厉北宸看着简心在担架上瞬间失去意识,脸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医护人员立刻围拢上来,动作迅速且专业地将她送上去震区急救营区的车辆,车门砰然关闭,刺耳的鸣笛声由近及远,迅速消失在废墟的另一端,驶向生的希望。
他依旧半蹲在原地,保持着握紧玉坠的姿势。
救援车的尾灯消失在烟尘中,周围是依旧忙碌喧嚣的救援现场。他低头,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
那枚翡翠平安吊坠静静地躺在他布满硬茧、划痕和血渍的掌心。
纯净的翡翠吊坠,在大雨之后的阳光下,流转着一层柔和内敛的光晕,温润细腻,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断裂的红绳,留下短短一截,缠绕在玉坠的孔洞上。
“队长!西区发现强烈生命迹象!情况非常危急!需要您过去指挥!”
副手急促的声音带着喘息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厉北宸猛地攥紧手掌!将那枚带着陌生女孩生命嘱托和沉重祝福的玉坠,连同那截红绳,紧紧包裹在掌心!温润的触感瞬间变得滚烫,像一道无声的烙印,深深烙下。
他迅速将玉坠塞进胸前战术背心最内侧、紧贴着心脏位置的那个小口袋里。隔着厚厚的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存在感。
“知道了!立刻过去!”
他应了一声,声音在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果决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脸上的所有柔和痕迹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坚毅、凝重和紧迫取代。
他最后看了一眼救援车消失的方向,随即毫不犹豫地起身,动作迅捷如猎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大步流星地奔向新的坐标点,奔向下一处需要他撕裂死亡阴影的废墟。
深蓝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那片满目疮痍的灰色背景之中,仿佛从未有过片刻的停留。
只有他胸前战术背心贴近心脏的地方,那枚小小的玉坠隔着布料,传递着微弱却固执的温度,随着他每一次有力的心跳,轻轻搏动。
厉北宸赶赴西区,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而下,西区现场的情况比厉北宸预想的更为惨烈。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像被巨人的手掌捏碎般垮塌了一半,裸露的钢筋狰狞地扭曲着,水泥预制板层层叠压,构成一个极其不稳定且复杂的死亡陷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生命探测仪发出的“滴滴”声在此处变得急促而尖锐,指向两个被埋在深处、极其微弱的生命信号。
“队长,情况很棘手!”先期到达的队员语速飞快地汇报,脸上混合着疲惫和焦急,“根据结构判断,下面应该压着两个人,位置非常接近,但支撑结构完全破坏了。任何一点移动都可能引发二次坍塌!”
厉北宸蹲下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分析着废墟的结构。他看到了,在几块交错叠加的楼板缝隙深处,隐约可见一片衣角,和另一处缝隙下,一只微微颤动、沾满灰土的手。两个幸存者,一个似乎被卡在相对靠外的位置,另一个则更深,处境也更危险。
“不能再等了!雨越下越大,救援难度也会越来越大!”副手在旁边低吼,声音因紧张而沙哑。
时间就是生命,但此刻,生命却面临着最残酷的抉择。先救哪一个?先救靠外的,相对容易,但可能会耗费宝贵的时间,导致里面的那个支撑不住;先尝试营救里面的,难度极大,耗时更长,而且一旦失败,两个都可能救不出来。
机器的轰鸣、碎石不时滑落的簌簌声、队员们粗重的喘息,以及那生命探测仪持续不断的催促,所有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厉北宸紧紧包裹。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坚毅的脸颊轮廓滑下,滴落在覆满灰尘的战术背心上。
胸前,那枚紧贴心脏的翡翠吊坠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带着简心那句“保佑你平安”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口。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温度正透过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同时进行!”厉北宸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A组,跟我清理外围,建立支撑,营救一号目标(靠外者)!b组,从侧面小心掘进,打通通往二号目标(靠内者)的生命通道,同步输送氧气和生理盐水!动作要快,更要稳!确保支撑稳固!”
命令一下,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液压钳顶住摇摇欲坠的楼板,切割机冒着火花小心翼翼地分离钢筋,队员们用手一块一块地搬开碎砖石。现场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工具与混凝土的碰撞都让人心惊胆战,生怕那细微的震动成为压垮平衡的最后一片羽毛。
厉北宸亲自带领A组,他们的进度相对顺利。一号目标是一位年轻母亲还怀抱着一个孩子,她的身体被家具和断裂的墙体构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意识尚存,嘴里还无意识地喃喃着孩子的名字,还要求救援队先救孩子,救援通道很快被打通,为她和孩子戴上了氧气面罩。
“坚持住!马上就出来!”厉北宸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他一边指挥,一边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b组的进展。
b组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通往二号目标的路径被一根巨大的、已经断裂的承重梁挡住,任何移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队员们汗流浃背,尝试了多种方案,进展缓慢。生命探测仪上,代表二号目标的信号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闪烁的频率逐渐降低。
“队长!二号目标生命体征在下降!通道短时间内无法安全打通!”b组组长焦急地喊道。
厉北宸的心猛地一沉。他看了一眼A组这边,那位母亲和孩子已经被成功套上了救援绳,即将被拉出废墟。而另一边,那个更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加快速度!把二号目标救出来!”他对着b组吼道,同时手下动作更快,协助A组将那位母亲和孩子小心翼翼地从废墟中抬出。她的腿受了重伤,但意识清醒,她把孩子保护的很好,外表看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获救的瞬间,她虚弱的眼神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就在那位母亲和孩子被安全转移到担架上的瞬间——
“队长!通了!但是……” b组那边传来一声惊呼,随即声音戛然而止。
厉北宸猛地转头,只见b组队员从刚刚打通的狭窄洞口里,拖出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老人,浑身是土,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仿佛只是睡着了。医护人员立刻冲上前进行检查,做心肺复苏……但几分钟后,医生抬起头,对着厉北宸沉重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队长……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可能是在最后时刻,内脏伤势过重,或者……”
后面的话,厉北宸已经听不清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无力垂落、布满皱纹和灰尘的手,看着那张安详却再无生气的脸。周遭所有的喧嚣——机器的轰鸣、人员的呼喊、担架车轮滚动的声音——仿佛都在瞬间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最终做出的选择,还是只救出了一个,却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在咫尺之遥的地方,生命之火彻底熄灭。这种取舍,无论结果如何,都带着刻骨的残忍。
那位母亲被迅速送走,奔向生的希望。而这位老人,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废墟之上。
厉北宸缓缓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身,默默地将一块原本用于覆盖伤员的银色保温毯,轻轻盖在了老人的头上和身上,为他遮住还在不停洗刷着万物的雨水,也为他保留了一份最后的尊严。
他站起身,胸前的翡翠吊坠在那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一片冰凉。紧贴心脏的位置,不再只是温暖的搏动,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名为“代价”的重量。这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必须用更挺直的脊梁去承担。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粉尘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将所有的波澜都压抑在了那寒潭之底。
“清理现场,标记遇难者位置。其他人,跟我去下一个点位!”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果决,不容置疑。说完,他第一个转身,迈开步伐,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充满死亡威胁的废墟战场。只是那离去的背影,在冷冽的大雨里和满目疮痍的环境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每一次从死亡手中争夺生命的胜利,都伴随着无法挽回的失去,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最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