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顾锦家。
窗明几净的三居室,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暖氛围。
然而,对于简心来说,这份安稳更像一个柔软的牢笼。
索幸林建国和顾锦对简心视如己出,从小她就爱来姨妈家,跟表姐林薇也是如亲姐妹一般无二。
简心还在震区救援医院时,林建国就接到青川那边救援队的通知,让他去处理简心爸爸简易安、妈妈顾绾的遗体火化事宜。考虑到以后扫墓方便,他和顾锦商量了将墓地买在渝城。
简心出院的当天,林建国和渝城几个亲友的协助下让简心爸妈的骨灰入土为安,回来时候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他还是振作精神给简心做了好吃的。
“心宝,来,尝尝这个鸡汤,姨父特意给你炖的,撇了油花,一点不腻!”姨父林建国暖心地舀汤,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掩饰不住的心疼。
“谢谢姨父。”简心低声道谢,接过姨父递过来的鸡汤,她轻轻的喝了一小口,虽然食不知味,她还是努力的挤出笑容“姨父炖的汤真好喝!”
表姐林薇不停地给她夹菜,试图带动气氛。
顾锦更是无微不至,那份沉甸甸的爱意,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简心,却也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家人的小心翼翼和担忧。所以,她开始“表演”。强迫自己吃饭、配合康复、在家人聊天时挤出微笑。她把所有的眼泪、噩梦、废墟下的恐惧、对父母蚀骨的思念,都死死地锁在心底最深处。只有在深夜,她才敢埋进被子里无声哭泣。
她偷偷搜索着青川地震的报道,珍藏着一张模糊的特警救援照片,那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光。“我会好好活下去……”她无声地呢喃,像是在完成一个与那个陌生特警的契约。
顾锦并非毫无察觉。她不止一次在深夜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呜咽,手悬在门把手上,最终又无力地放下。她知道简心在用尽全力维持表面的平静,这份懂事让她更加心疼。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顾锦发现简心“平静”的表面下,藏着越来越明显的裂痕。她有时会对着窗外发呆很久,眼神空洞;吃饭时常常筷子举在半空,忘了动作;甚至有一次,林薇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让简心整个人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崩塌的世界。
顾锦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身体上的创伤愈合了,但内心的创伤正在化脓、腐烂。
几天后,顾锦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本宣传册,坐到简心身边。册子封面是温和的浅蓝色,印着“渝城安心心理咨询中心”的字样。
“心心,”顾锦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姨妈认识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姓安,很专业,也很有耐心。我们……我们去和她聊聊天,好不好?也当是出去透透气”
简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促的抗拒:“不用了姨妈,我真的没事了。我挺好的,你看我可以不用轮椅了,说着她便咬着牙强撑着要从轮椅上站起来,饭也吃得下。不用浪费那个时间。”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但那笑容显得格外脆弱。
顾锦没有强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宣传册放在了茶几上。
又过了几天,简心连续几晚都被噩梦困扰,白天精神愈发不济,脸色也差了不少。顾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次,她没有再询问,而是提前预约好了时间,在一个阳光不错的午后,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简心说:“心宝,安医生那边姨妈已经约好了,就当是帮姨妈一个忙,陪我去一趟,好吗?就一次,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以后再也不去了。”
简心看着姨妈眼底深藏的忧虑和疲惫,看着她这段时间为自己操心生出的白发,到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沉重的爱和负罪感让她无法再坚决地摇头。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极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
第一次去见安医生,简心全程几乎一言不发。她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无论安医生如何温和引导,她只是用最简短的“是”、“不是”、“还好”来回答,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紧紧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安医生并不着急,她只是温和地陪着,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营造一个安全、不受评判的空间。临走时,她对顾锦说:“没关系,慢慢来。她愿意走进这里,已经是很大的一步了。”
回家的路上,顾锦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只是轻轻握着简心的手,说:“累了就靠着我歇会儿。”
或许是那次“陪伴”让简心的防备心降低了一点,或许是安医生的耐心和包容让她感受到了一丝真正的安全,又或许是她自己实在无法再独自承受内心那座沉重的大山。
在第三次去咨询的时候,安医生没有直接问简心任何问题,而是拿出了一套沙盘和一些微缩模型。
“随便摆摆看,想摆成什么样都可以,这里没有对错。”安医生温和地说。
简心犹豫了很久,最终伸出手,开始缓慢地、无意识地在沙盘里摆放那些小物件。她拿起了破碎的房屋、倒塌的树木、哭泣的人偶……当她回过神来,发现沙盘里赫然呈现出一片废墟的景象,而在废墟的中心,她下意识地放下了一个代表“守护者”的警察模型。
看着那个沙盘,简心的眼圈瞬间红了。
安医生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陪伴。
过了很久,简心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哽咽,第一次主动开口,不再是敷衍的“我没事”:“医生……我……我总是梦到他们……梦到他们被压在下面……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刻,坚固的心防,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从那以后,简心去咨询室的抗拒感明显减少了。她开始尝试着,断断续续地向安医生讲述那些不敢对家人言说的噩梦、那份强烈的负罪感(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以及对父母蚀骨的思念。虽然过程依旧艰难,时常伴随着眼泪和长时间的沉默,但她不再完全拒绝这项“任务”。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陪姨妈”,更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要她“好好活下去”的特警队长“017”,也为了不再让深爱她的姨妈一家如此担惊受怕。
治疗的过程漫长而曲折,时有反复。但至少,她开始尝试着,亲手去清理内心深处那片废墟上的瓦砾,让阳光有机会照进去,哪怕只是一丝微光。而顾锦,始终陪伴在一旁,在她每次从咨询室出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给她一个无声却坚定的拥抱。她知道,这条路很长,但简心终于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