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吴桂兰就甩开叶建国的手,压低声音,又急又气:
“你听见没?你妹妹她竟敢在叶家,撺掇你爸妈分家!
她一嫁出去的闺女,凭什么?!你爸妈不会真听她的吧?”
叶建国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闷声道:
“还不是你闹的!你那些话是人说的吗?换我我也受不了!”
“我……我那不也是一时气话!”吴桂兰声音弱了点,但随即又强硬起来,
“反正不能分家!分了家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大宝以后怎么办?”
另一边,叶建兵将王丽华扶回暂时安置他们的西厢房。
王丽华坐在炕边,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叶建兵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丽华,别怕,别往心里去。有我在呢。”
王丽华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她反握住叶建兵的手,声音轻轻却坚定:
“建兵,我不怕。我有证,我是你媳妇,谁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因为我,闹得家里要分家,我……”她心里有些愧疚。
“不关你的事!”叶建兵立刻打断她,
“是大嫂她……太过分了!这个家,早就该……”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今天这场冲突,不过是积压已久矛盾的总爆发。
堂屋里,气氛更加凝重。
叶蓁蓁和杜衡没有立刻离开。
叶蓁蓁给父母各倒了一碗热水,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杜衡则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座沉稳的山,无声地给予妻子支持。
叶父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布满愁容的脸。
叶母看着窗外的天色,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先开了口:
“他爹……蓁蓁的话,虽然直了点,但……不是没道理。”
叶父没吭声,只是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
叶母继续道:“桂兰那个脾气,你我不是不知道。
以前就小打小闹,看在建国和大宝的面上,我们能忍就忍,
能让就让。可今天……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那是要逼死丽华,往死里作贱建兵啊!
这次我们要是再轻轻放过,往后丽华在这个家怎么待?
建兵心里能没疙瘩?这家,还能有个家的样子吗?”
“我知道……”
叶父终于闷声开口,声音干涩,
“可分家……哪有那么容易?
房子、地、粮食、家伙什……怎么分?建国是长子……”
传统的观念和现实的困难,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长子更该明事理,管好自己的媳妇!”
叶蓁蓁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
“爸,妈,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分开过,各凭本事吃饭。
大哥有手有脚,只要肯干,还能饿着?
总好过现在这样,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家都跟着憋屈受苦!
丽华姐刚脱离苦海,难道要她在咱们自家院里再受一遍气?”
杜衡这时也沉稳地开口:“爸,妈,分家固然是大事,但家和万事兴。
如果在一起只剩下吵闹和算计,不如早点分开,对大家都好。
具体的章程,可以慢慢商量。”
叶母点了点头,看向叶父:“是啊,他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桂兰今天能说出那种话,心就已经歪了。
咱们不能让一颗心歪了的人,拖着全家都不安生。”
叶父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终于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重重磕了磕,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眼,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断:
“明天……把建国和建兵都叫过来。这个家……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一夜,叶家小院的灯火,很晚才熄。
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事,辗转反侧。
有人恐慌,有人期盼,有人愧疚,也有人充满了破旧立新的决心。
这一夜,叶家小院静得可怕,但那寂静之下,涌动着的是每个人翻江倒海的心绪。
东屋里,吴桂兰辗转反侧。
她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咒骂叶蓁蓁多管闲事,一会儿又恐慌地推搡身边背对着她、一声不吭的叶建国:
“你倒是说句话啊!真要分家,我们怎么办?大宝怎么办?你爹妈要是不管我们了……”
叶建国被她吵得烦不胜烦,猛地坐起身,低吼道:
“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睡你的觉!”
说完又重重躺下,留给吴桂兰一个冰冷的脊背。黑暗中,吴桂兰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害怕和孤立无援。
西厢房里,王丽华靠在叶建兵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问:
“建兵,要是真分了家,我们……”
叶建兵搂紧了她,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决心:
“别怕,丽华。分了家更好,我能更一心一意地挣工分,照顾你。
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再不用看人脸色,受窝囊气!”
王丽华听着,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这股踏实感驱散,轻轻“嗯”了一声。
堂屋那边,叶父叶母屋里的煤油灯亮了半宿。
低低的商议声时断时续,夹杂着叶父沉重的叹息和叶母温和却坚定的劝说。
杜家,东屋里油灯如豆。
叶蓁蓁端来一盆热水,拧干了布巾,细心地将杜衡胳膊擦拭干净。
随后,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油在掌心搓热,然后为他按摩。
跳跃的灯火映着她专注的侧脸,也映着杜衡沉默却柔和的眉眼。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布料摩擦和药油揉开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叶蓁蓁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杜衡结实的手臂上,声音比平时低软了许多,还带着一丝忐忑:
“杜衡……”她轻声开口,“今天……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非要在娘家强出头,还……还直接提了分家。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多管娘家的闲事了?”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有些越界,毕竟她是嫁出去的女儿。
泼水、呛声、提议分家,每一件都超出了寻常媳妇对娘家事的干涉程度。
她不怕吴桂兰,也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却唯独在意身边这个男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