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当……家的……我……
她想说对不起。
想说她后悔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一口鲜血就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噗——
血沫从她嘴里喷出,溅在独眼龙的脸上。
香兰!香兰!
独眼龙慌了,他拼命摇晃着怀中的人。
你别死!你别死!
老子不怪你了!老子不怪你了!
你别死……
香兰的眼神涣散,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看着二当家逃窜的方向,眼中满是怨毒与绝望。
那个男人……
那个她背叛独眼龙去追随的男人……
最后,却用她当挡箭牌,一脚把她踹向死亡。
香兰的嘴角扯出一个凄惨的弧度。
她想笑。
笑自己瞎了眼。
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当……家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下一口气。
对……不……
话还没说完。
她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香兰?香兰!!
独眼龙拼命摇晃着怀中的人。
你醒醒!你醒醒啊!
老子不怪你了!老子真的不怪你了!
你别死……求求你别死……
可怀中的人,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独眼龙感受到怀中人彻底失去生机。
那股温度,正在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流失。
啊——!!
独眼龙仰天发出一声绝望悲戚的嘶吼。
周围幸存的土匪们,无论是忠于独眼龙的,还是之前被二当家蛊惑的,看着大当家抱着尸体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纷纷垂下兵器。
有人低下了头。
有人别过了脸。
有人眼眶发红。
气氛压抑而悲凉。
没人敢说话。
没人敢动。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大当家,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死去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一直躲在水缸后面的岁岁,探出了小脑袋。
她怀里的凤啾啾也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稀疏的几根毛,豆豆眼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唏嘘。
岁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那个丑叔叔。
在她的眼里,那个原本灰扑扑、凶神恶煞的叔叔身上,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光芒。
一种深沉的、浓郁的、像是冬日里最冰冷的河水一样的……蓝色。
那是悲伤的颜色。
那种蓝色太浓了,浓得快要溢出来,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
岁岁虽然只有三岁半,不懂什么是爱恨情仇,不懂什么是背叛杀戮,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叔叔真的很伤心,比她饿肚子的时候还要伤心一万倍。
岁岁抱着蔫蔫的凤啾啾,迈着小短腿,在满地的狼藉和血泊中小心翼翼地走着。
她的小裙子沾上了灰尘和血迹,但她没有在意。
小奶娃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跪在地上、抱着尸体痛哭的丑叔叔。
在她的眼中,那个叔叔身上的蓝色光芒,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那是悲伤的颜色。
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颜色都要浓,浓得让她小小的心脏都跟着难受起来。
岁岁走到独眼龙面前,停下脚步。
她歪着小脑袋,看着这个满身鲜血、浑身颤抖的男人。
然后,她伸出那只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独眼龙那只满是鲜血和老茧的粗糙大手。
独眼龙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只小手的温度。
软软的,暖暖的。
独眼龙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他怕自己手上的血吓到孩子,怕自己这副鬼样子太吓人。
“丑叔叔。”
岁岁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你不要哭啦。”
独眼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的声音。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
岁岁继续说道:“那个坏姨姨虽然做错了事,但她最后那一刻,身上的黑气散了一些哦。”
独眼龙浑身一颤。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尸体,嘴唇颤抖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独眼龙的声音沙哑得不行,“我是坏人……我没保护好兄弟,也没保护好女人……这是报应……”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岁岁摇了摇小脑袋。
她鼓起腮帮子,极其认真地反驳道:“不对哦。”
独眼龙愣住。
岁岁伸出小手,指着独眼龙的胸口。
“岁岁看得到。你身上没有那种黏糊糊、臭烘烘的黑气。”
小奶娃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语气笃定。
“你的这里,有一团暖暖的、旧旧的光。”
她用小手比划着,“虽然不亮,像是蒙了一层灰,但是里面很干净。”
独眼龙呆住了。
他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听出来,这个三岁半的小奶娃,不是在安慰他。
她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岁岁继续说:“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好人对不对?也没抢过穷人的东西。”
小奶娃的语气天真,却一针见血。
独眼龙如遭雷击。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那是他刚落草为寇时,亲手立下的寨规。
“不抢老弱病残!”
“不抢清官廉吏!”
“只劫富济贫!”
这些年,他一直遵守着这些规矩。
哪怕寨子穷得揭不开锅,他也从没动过那些穷苦百姓的东西。
哪怕兄弟们饿得眼睛发绿,他也没去抢过那些清廉的小官。
他们只劫那些贪官污吏,那些为富不仁的恶霸。
可那些人往往护卫森严,他们常常劫不到什么好东西。
所以黑风寨越来越穷。
穷到连顿肉都吃不起。
穷到要去绑架一个三岁的孩子来“改运”。
独眼龙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失败的土匪。
却没想到,被一个三岁的孩子看穿了本质。
岁岁叹了口气。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独眼龙的手背。
“所以你们寨子才会这么穷呀,连肉肉都吃不起,还要请岁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