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那对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石狮子,今日仿佛也被门庭若市的喧嚣感染,沾染了几分喜气。从放榜那一刻起,来往道贺的街坊邻里,同僚乡绅都脸上堆满了笑容,口中断断续续飘出“恭喜”、“案首”、“少年英才”之类的词语。
林府中门大开,下人仆役们穿梭不息,端茶送水,迎接引导,个个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管家福伯嗓门比平日高了八度,指挥若定,额头上冒着细汗,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林如海站在前厅门口,亲自迎接重要宾客。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直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那压抑不住的喜色如同实质般流淌出来,走路时袍角生风,仿佛年轻了十岁。他不停地拱手回礼,口中说着“同喜”、“谬赞”、“小儿侥幸”之类的谦辞,但那眉梢眼角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恭喜林县丞!贺喜林县丞!十一岁的县案首,这可是我们华亭县几十年未有的盛事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乡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拱手。
“张老过誉了,过誉了!小儿不过是运气好些,当不起如此盛赞。” 林如海嘴上谦虚,手却热情地扶住老乡绅,亲自将他引往厅内。
“如海兄,真是教子有方!两位公子同登榜上,一文一武……哦不,是一文一文,双星闪耀,实乃林家之福啊!” 县衙的同僚拍着林如海的肩膀,语气中带着真诚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王兄言重了,言重了,都是祖宗庇佑,夫子教导有功。” 林如海笑得见牙不见眼。
而此刻,人群中最耀眼的焦点,无疑是林焱。他被周姨娘和来福一左一右“护着”,站在厅堂一侧,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打量,有善意的赞赏,也有探究和审视。
“这位就是林案首?果然一表人才,灵气逼人!”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林案首,不知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可有甚么读书心得可分享?”
各式各样的问题抛来,林焱努力维持着符合年龄的腼腆和谦逊,一一简短应答,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他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珍稀动物,又像是前世那些被媒体长枪短炮包围的明星。
周姨娘站在他身后半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微激动的笑容,偶尔替林焱回应几句过于热情的问候。她今日也特意换上了一件颜色稍鲜亮些的藕荷色褙子,发间簪了一支平日舍不得戴的白玉金簪,整个人容光焕发。来福则像只警惕又骄傲的小公鸡,挺着胸膛,努力帮少爷挡开一些过于靠近的人群,小脸上满是“我家少爷天下第一”的神气。
与这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主位下首的王氏和林晓曦。王氏强撑着笑脸,应付着几位女眷的恭维,但那笑容僵硬得像糊上去的面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当有人提到“林案首”三个字时,她的嘴角便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一下。
“林夫人真是好福气,两位公子都如此出色。” 一位夫人笑着恭维。
王氏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是啊……都是托老爷和祖宗们的福。”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厅外,林文博自回府后便借口身体不适,直接躲回了房中,至今未曾露面。这让她心中更是堵得慌。
林晓曦则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抬眼看向被众人围住的林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泄露了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就在厅内气氛最为热烈之时,族老林宏在家仆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满堂宾客顿时安静了不少,纷纷起身致意。
林宏老太爷今日精神矍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径直走到厅堂中央,目光首先落在了林焱身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然后环视众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今日,乃我华亭林氏一大喜日!族中子侄林焱,年方十一,勇夺县试案首,扬我林家声威!林文博亦高中第十一名,兄弟并秀,实乃家族之幸!”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如海和林焱,宣布道:“老夫与几位族老商议,特赏林焱,上等湖笔两管,徽墨十锭,澄心堂纸百张,银一百两,以资鼓励!望其戒骄戒躁,府试再创佳绩!林文博亦有赏,文房四宝一套,银五十两!”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羡慕的赞叹声。这赏赐不可谓不厚,尤其是对林焱的赏赐,几乎表明了家族资源开始明确倾斜。
林如海连忙拉着林焱上前谢赏:“多谢族老厚赐!焱儿,还不快谢过宏爷爷!”
林焱依言上前,恭敬行礼:“林焱谢宏爷爷及诸位族老厚赏,定当努力,不负期望。”
林宏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亲手扶起林焱,看着他稚嫩却沉静的面庞,眼中满是激赏:“好孩子,好孩子!林家未来,就看你们这些后辈了!”
这番重赏和族老的当众肯定,如同将林焱的声望推向了又一个高潮。宾客们的恭维声更加热烈了。
王氏看着这一幕,脸上的假笑几乎要维持不住,手中的帕子被她拧成了麻花。她借口更衣,匆匆离开了喧嚣的正厅,走向后院的脚步有些踉跄。而林文博的房间里,隐约传来瓷器落地的碎裂声,守在门外的丫鬟噤若寒蝉。
前院的喧嚣与荣耀,如同阳光般炽热,却照不透某些角落的阴霾与冰冷。林焱感受着这巨大的荣光,也清晰地感知着其下暗藏的激流。他知道,这“家族的荣耀”,对他而言,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他抬眼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但他明白,接下来的路,需得更加小心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