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考的日子如同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时间在笔尖和书页的翻动声中飞速流逝。林焱像一块被投入知识洪流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可能对考试有用的信息。除了死记硬背和模仿范文,他那属于现代灵魂的分析能力和信息处理本能,也开始在枯燥的备考中悄然苏醒。
夜深人静,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埋头苦读或练习,而是铺开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拿起一支小楷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在尝试“押题”。
这并非凭空臆想。他结合了来福打探来的零碎信息,父亲偶尔在家中间或提及的官场动向,以及他自己对当前朝政和地方事务的模糊感知。
“江南漕运……去年似乎有御史提及损耗过大,陛下曾有诘问……”他低声自语,在纸上写下“漕运利弊”四个字,并在旁边标注了“效率”、“损耗”、“民力”、“ alternatives? ”等零散的关键词,后面这个英文词他用极小的、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代替。
“松江府近海,时有小股倭寇、海盗骚扰,虽不成气候,但防卫、海禁或是议题……”他又写下“海防”二字,旁边标注了“巡检”、“水师”、“贸易与安全平衡”。
“陛下近年似乎颇重农桑,屡有劝农诏书下达,华亭县内水利年久失修之处不少……”再写下“水利农桑”,标注“清淤”、“筑堤”、“新作物?”。
他甚至根据孙夫子近期策论题目的偏向,以及父亲那份往年试题汇编里透露出的趋势,大胆地猜测主考官可能的偏好。“务实”、“切中时弊”、“有解决思路”这几个词,被他反复圈画。
他不是要精准预测原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是想通过这种分析,梳理出几个最有可能出现的“考点”范围,并提前构建好自己的答题思路和素材库。
比如针对“漕运利弊”,他不仅准备批评现有漕运制度的弊病(如损耗大、役夫苦、依赖河道易受天时影响),还大胆地准备提及“海运”的可能性,当然,他会包装成“听闻前朝或有尝试,需慎重考量其风险与效益”,并强调无论河运海运,核心在于“高效”与“恤民”。
针对“水利农桑”,他则准备结合前世模糊的地理知识和工程概念,提出“定期清淤维护优于临时抢修”、“因地制宜兴修小型陂塘水库”等具体建议,并再次小心翼翼地提及“若有可能,引种一些耐旱高产之新作物,或可缓解民困”。
他将这些思路用只有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简略方式记录下来,形成了一份独特的“备考秘籍”。这份秘籍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条分缕析的逻辑框架和关键词,充满了务实的、甚至略带“离经叛道”色彩的思考。
这日甲班策论课,孙夫子布置的题目赫然是——“论漕运之弊与改良刍议”。
题目一出,底下学生反应各异。林文博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得意,他显然也得到了类似的“内部消息”或名师指点,立刻埋头疾书,准备将他那套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的“裁汰冗员、严惩贪墨、爱惜民力”的标准答案搬上来。
而林焱,心中却是一动。这与他之前分析的其中一个重点方向高度重合!他压下心中的微澜,沉下心来,开始构思。他没有完全照搬自己准备的“海运”等激进观点,而是选取了更为稳妥的部分:着重分析漕运现有弊病,强调计算损耗、优化流程、体恤役夫的重要性,并在最后,以非常委婉的语气,提出“或可广纳建言,探讨包括海运在内的其他输运方式之可行性,然需周密筹划,以策万全”。
他写得很快,思路清晰,因为大部分内容早已在他脑中演练过数遍。
当孙夫子收上策论,一份份翻阅时,脸色依旧严肃。看到林文博的文章,他微微颔首,文章四平八稳,辞藻优美,符合规范,挑不出大错。
当他翻到林焱的卷子时,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这林焱,果然又不安分!竟然提及“海运”?虽然语气委婉,但这想法本身就够大胆的!他耐着性子往下看,却发现这篇文章虽然依旧文笔朴拙,不如林文博华丽,但逻辑极为清晰,对弊病的分析一针见血,提出的“计算损耗”、“优化流程”等建议也颇为务实,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洞察力。
尤其让他注意的是,林焱在文中提及的几个改良方向和关注点,竟然与他近期查阅朝廷邸报、与友人私下讨论时关注的重点,有部分不谋而合!比如对役夫生存状态的关注,对运输效率的具体考量,而不仅仅是空谈“仁政”。
这……这难道只是巧合?孙夫子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向坐在下面,正安静整理书箱的林焱。这个庶子,平时不声不响,除了那点算学天赋和“诗才”,在经义策论上似乎总是差些火候,怎么突然对时政有了如此……如此精准的把握和务实的见解?
他想起之前那篇关于《大学》的策论,也是文粗理直。一次是偶然,两次呢?
孙夫子沉默了片刻,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点评优劣。他将林焱的卷子单独放到一边,继续批阅其他人的。只是在接下来的讲解中,他特意强调了策论“贵在务实,切中要害,而非徒具虚文”,并隐隐点出了林焱文中几个“虽表述稚嫩,然思路可取”的观点。
他没有点名表扬林焱,但这番点评,以及那单独放置卷子的举动,已经足够让敏锐的学生察觉到不同。林文博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孙夫子,又嫉恨地瞪向林焱。方运则若有所思地看了林焱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下课后,孙夫子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他踱到林焱桌前,状似随意地敲了敲桌面,声音依旧冷淡:“关注朝政动向是好事,但需知根基仍在经史。莫要舍本逐末。”
林焱连忙起身,恭敬应道:“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孙夫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焱看着孙夫子离去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番“押题”和独特的答题思路,终于引起了这位严师的真正注意,不再是单纯的“诗才”或“算学奇才”的印象。虽然依旧是告诫,但态度已然不同。
他收拾好书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押题?分析时政?这可是信息时代的基本技能。在这科举战场上,他或许经义根基尚浅,但他有自己的“独门武器”。这场考试,他越来越有信心了。